车厢内狭小而封闭，将外界都市夜色的喧嚣过滤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浪。
出租车平稳地滑行在晚高峰渐褪的车流中，车窗像两块移动的暗色画布，不断掠过斑斓却失焦的霓虹光影与步履匆匆的行人剪影、以及那无数扇亮着或明或暗灯火的陌生窗户。
这些光影如同潮汐，无声地拍打着车窗，同样也反复冲刷、反复侵蚀着后座上某人纷乱如麻的心绪。
苏雨晴靠坐在车门一侧，身体微微紧绷，目光失焦地落在窗外飞逝的流光上，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训练室里林薇那句石破天惊的质问——“她真的很想成为一名偶像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波澜非但没有随时间平息，反而在归途的寂静中不断扩散、回响撞击着她理智的堤岸。
身旁传来平稳轻浅的呼吸声，混合着刚沐浴后的清新气息和一丝独属于白万雪的微凉芬芳。
这气息本该让人安心，但此刻却让苏雨晴感到一种近乎于窒息般的沉重。
至少这件事情——
自己现在就必须去问清楚。
现在就必须！
指甲无意识地掐了掐掌心，苏雨晴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身侧。
白万雪安静地坐着，微微侧头望着窗外，银灰色的发丝在不时掠过的路灯光下泛起柔和的光泽，侧脸精致得如同人偶。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或者只是单纯地放空，对苏雨晴内心的惊涛骇浪毫无所觉。
“那个……万雪。”
苏雨晴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突兀。
白万雪闻声，几乎是立刻转回头，淡红色的眼眸精准地聚焦在苏雨晴脸上，里面清晰地映出她有些紧绷的神情。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带着询问的尾音。
随即，似乎察觉到苏雨晴的正式，她略微调整了坐姿，以求更正面地朝向苏雨晴，再用那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性的称呼重复道：“雨晴……姐姐？怎么了？喵。”
这声小心翼翼的“姐姐”，让苏雨晴心头莫名一刺。
她避开对方过于清澈的注视，视线落在自己交叠的膝盖上，斟酌着词句，仿佛在拆解一枚危险的炸弹。
“就是……”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将那个盘旋了一路的问题，艰难地吐了出来：“你……你真的是自己，打从心底里，想要去成为一名偶像的吗？”
问题抛出的瞬间，车厢内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窗外不间断的风噪填充着寂静。
白万雪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
她那双淡红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掠过一丝真实的困惑，眉头微微蹙起，像是遇到了一个难以理解的谜题。
“为什么……姐姐要突然询问万雪这个问题呢？喵。”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提出了自己的不解。
苏雨晴舔了舔自己有些发干的嘴唇，试图让自己的解释听起来更合理、更像个负责任的引导者，而非窥探者：“因为……因为成为偶像这件事情，毕竟不是儿戏。它需要投入许多、许多的精力、时间，甚至是……牺牲。”
“你要学习无数陌生的技能，忍受枯燥重复的训练，承受外界的目光和评价，可能还会遇到挫折和非议……”
她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仿佛在罗列一份沉重的清单，试图让白万雪明白其中的分量：“换句话来说……就是，只要你决定走上这条路，真正投身进去，那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可能会占据你生活的绝大部分，你可能就不太有时间和精力，再去考虑或者尝试什么其它的事情了……你的生活、你的选择，都会被它重新定义。”
她抬起头，目光紧紧锁住白万雪，不想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所以，我才更需要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你自己……真正想要的未来。而不是别人强加给你的，或者……你为了别的什么原因，勉强自己去接受的。”
这番冗长的解释后，苏雨晴屏息等待着。
她早已提前预想好了对方接下来对于自己这番话的多种反应：
迷茫、思考、犹豫，或者坚定地肯定。
然而，白万雪的反应却再次超出了她的预料。
那双淡红色的眼眸里的困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郁了。
她微微歪了歪头，银灰色的发丝滑过肩头，用一种近乎天真的纯粹不解的语气，轻声反问道：
“可是……难道不是姐姐，想要万雪去成为一名偶像的吗？喵。”
“啊……？” 苏雨晴愣住了，大脑一时宕机。
白万雪看着她的愕然，淡红色的眼眸眨了眨，似乎有些不解她的遗忘，继续用那平铺直叙的语调提醒道：“是啊，难道姐姐……已经忘掉了吗？喵。”
她微微向前倾身，拉近了一点距离，声音清晰地在狭窄的车厢内回荡：
“就是在那天晚上，在那个有柳树的公园里。下雨之前，刮着风。”
她的描述具体而清晰，瞬间将苏雨晴拉回那个充满荒谬感和一丝“病急乱投医”冲动的夜晚。
“因为姐姐你的那张纸……那张彩色的写着字的纸。”
她似乎不太确定“宣传单”这个词，用手比划了一下。
“是姐姐你，把它塞到万雪怀里的。是你告诉万雪，可以来试一试。”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仿佛在回忆那段艰难的“旅程”：
“所以，万雪才会拿着那张纸，问过了公园里、巷子里、好多好多认识的又或者是万雪不认识的流浪猫朋友……一路问，一路找，才终于找到了那栋亮着很多灯的大楼，找到了‘小爪’这个地方。喵。”
她的叙述平静无波，却勾勒出一副令人心酸又难以置信的画面：一个银发少女，拿着一纸模糊的邀约，在城市的角落向流浪的同类艰难询问方向，最终循迹而来。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苏雨晴，那双纯净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苏雨晴骤然苍白的脸，和其中翻涌的震惊与愧疚。
白万雪继续轻轻地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仿佛被遗忘掉的委屈：
“难道……这些东西，姐姐你现在，都已经忘记掉了吗？喵。”
“我……”
苏雨晴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应该说，某些东西她没有就这样子的简单忘掉。
她只是……从未从白万雪的视角去想象过这一切。
毕竟自己当时塞出那张宣传单，带着多少的敷衍、多少的不抱希望的冲动，甚至是一丝逃避现实的可笑尝试？
她从未想过，对方竟然会如此认真地对待，如此艰难地“赴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