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愧疚感像潮水般涌上,快速淹没了苏雨晴先前那些关于“自我意愿”的审视和追问。
她狼狈地摆手,再次开口后的声音里头也带着急促的辩解和懊悔:
“那、那好好好!我承认!那天晚上是我脑子不清醒,是我一时……一时犯抽,硬塞给你那张面试宣传单的!是我不对!我道歉!”
苏雨晴用力揉了揉脸,试图从愧疚中挣脱出来,并回到问题的核心,同样她的语气也因为急切而显得更加的严肃:
“所以!现在的我,才更加、更加的需要知道!白万雪,抛开那天晚上,抛开那张纸,抛开是我带你入门这个事实——”
她抓住白万雪微凉的手,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仿佛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去:
“你自己!你白万雪自己,对于‘去成为一名偶像’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渴望舞台吗?你喜欢唱歌跳舞吗?你享受被注视的感觉吗?你……有自己想要通过这个身份去表达、去实现的东西吗?哪怕一点点?”
这是她作为经纪人,也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引导者”,必须厘清的核心。
苏雨晴不能允许一个“天才”,走上一条可能并非本心的道路,尤其是当这条路的起点,是源于自己一个轻率的举动。
然而,回应她的,是更深的寂静,和那双淡红色眼眸中,逐渐弥漫开的近乎空茫的雾气。
白万雪似乎被她一连串急促的问题问住了,她微微张着嘴,淡粉色的唇瓣轻轻颤动,像是在努力理解那些复杂的词汇——“渴望”、“喜欢”、“享受”、“表达”、“实现”……
几秒钟后,那空茫的雾气,渐渐沉淀为一种令人心碎的纯粹茫然。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被苏雨晴紧紧握住的手,声音很轻,很飘,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带着一种孩子般的无措和努力思考后的徒劳:
“万雪……不知道那些。喵。”
白万雪抬起头,眼中那层雾气凝成了实质的水光,让她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万雪只知道……是因为姐姐你需要……所以,万雪才要去,才必须去,努力地成为一名偶像。喵。”
她的逻辑简单到残酷,同样也纯粹到令人心悸。
这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满足“姐姐”的需求。
“万雪只知道……”
她的声音开始带上细微的颤抖,那股一直以来的平静出现了裂痕。
“是因为万雪自己想要去帮助姐姐……想要姐姐能够开心,能够轻松一点……想要姐姐能够赶快、赶快摆脱掉那一份,让姐姐你觉得‘需要’但又让你不得不待在无聊办公室里边的……破烂工作。”
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大颗大颗地从她淡红色的眼眸中滚落,划过苍白的脸颊,在下巴处汇聚,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带着冰凉的触感。
“所以、所以万雪才……”
白万雪哽咽着,无法再说下去,只是用力她握紧了苏雨晴的手,仿佛那是汪洋中唯一的浮木。
而那声带着泣音的“喵”,轻得像一声破碎的叹息,重重地砸在苏雨晴的心上。
“诶…?你、你怎么突然哭啦…!?”
苏雨晴彻底慌了神。
她设想过很多种回答,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崩溃。
那冰冷的泪滴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手背,也烫在她的心上。
白万雪的眼泪,不是为了训练辛苦,也不是为了未来迷茫,而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无法给出苏雨晴想要的“自我”的答案,她害怕自己的“动机”不被接受,害怕自己帮不上忙,害怕让“姐姐”失望。
“好啦好啦好啦!对不起对不起!” 苏雨晴手忙脚乱,松开手,又不知该往哪里放,最后只能笨拙地使用自己的袖子去擦白万雪脸上的泪,再接上语无伦次地道歉。
“是我的错!通通都是我苏雨晴的错总行了吧?我不该这么逼问你,我不该这么着急……是我没搞清楚,是我不好!不要哭啦…!求求你不要再哭啦!”
她越擦,眼泪却流得越凶。
白万雪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平日里压抑的或者根本未曾形成清晰意识的复杂情绪——依赖、惶恐、想要回报却不知方法是否正确的无措、害怕不被需要的恐惧——
全都随着泪水决堤而出。
她不再发出声音,只是不停地在那里流着泪,淡红色的眼眸被水光浸透,显得更加剔透,也更加脆弱。
“嘘——!别哭了,人家司机师傅还在呢!看着我们呢!”
苏雨晴又急又羞,压低声音哄着,感觉前排司机的视线似乎通过后视镜频频扫来,让她如坐针毡。
诶~可这有些时候也真的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咳。”
一声刻意的咳嗽从前排传来。
紧接着,司机师傅那带着浓重口音、小心翼翼又充满好奇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后座这令人窒息的悲情剧场:
“那个……这位靓女哈,不好意思,我多嘴问一句哈……”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投来探究的目光,在哭得梨花带雨的白万雪和狼狈不堪的苏雨晴之间来回扫视,语气充满了市民朴素的好奇心和正义感。
“我唔系想八卦,但系……你同呢位小妹妹,究竟系……咩关系啊?佢喊到咁伤心,你系咪……呃,有咩误会啊?”(那个……这位美女哈,不好意思,我多嘴问一句……我不是想八卦,但是……你和这位小妹妹,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她哭得这么伤心,你是不是……呃,有什么误会啊?)
这突兀的介入让苏雨晴头皮发麻,脸颊瞬间涨红。
也正当她想胡乱编个“姐妹闹别扭”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之时——
“主人。喵。”
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却又异常清晰坚定的回答,从还在抽泣的白万雪口中吐出,打断了苏雨晴所有的思绪。
“啥?”
司机师傅显然没听懂,或者说,听懂了但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反问。
白万雪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尽管还在轻轻抽噎,泪水也未干,但她的目光却越过苏雨晴瞬间僵住的身体,直直地“看”向前排后视镜里司机师傅惊讶的脸,用那混合着哭腔却不容置疑的清晰语调,一字一顿地重复并解释道:
“苏雨晴,只是万雪独一无二的……主人。”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彻底石化脸上血色尽褪的苏雨晴,泪水再次蓄满眼眶,但眼神却又执着得惊人,仿佛在用最后的气力宣告一个不容更改的事实:
“而万雪……同样,也只是苏雨晴的……猫咪。”
“……”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连引擎的噪音都仿佛远去。
司机师傅的表情彻底凝固在后视镜里,嘴巴微张,眼神从好奇变成了极度的震惊,以及一丝“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的恐慌。
苏雨晴则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看着白万雪泪痕未干却写满了执拗宣告的脸,再看着前排司机那精彩纷呈的表情,听着自己脑海中理智崩断的脆响……
世界,好像在这一刻,随着那声清晰无比的“主人”和“猫咪”,彻底滑向了一个无法挽回的深渊。
而自己,就站在这这道深渊的最边缘,自己的脚下是万雪纯粹到令人恐惧的依赖与宣告,身后则是世俗目光冰冷的审视与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