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水之轻抚

作者:仟玖睦洲 更新时间:2025/10/31 15:24:28 字数:9506

落雪村的清晨,总是被一层沁人心脾的凉意与宁静包裹。

东方的天际刚刚挣脱夜色的束缚,泛起一抹鱼肚白,第一缕熹微的晨光便如同羞涩的访客,艰难地穿透黑松林茂密得几乎不透风的枝叶,在铺满陈年积雪和腐烂落叶的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不断摇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特有的腥甜气息,混杂着松针的凛冽,以及远处村庄几缕炊烟带来的、淡淡的燃烧松木的烟味,吸进肺里,带着一股能让人头脑瞬间清醒的凉意。

艾伦站在格雷厄姆小屋后院那口古老的水井旁,手里捧着一个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圆润的陶碗,碗中盛着刚从深井中打上来的、清澈见底的凉水。水面平静如镜,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复杂而迷茫的神情。

他的内心,远不如这井水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昨日与魔化狼群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战,以及格雷厄姆出人意料的接纳与那番关于“力量本质”的谈话,像一块被全力投出的巨石,狠狠砸入了他内心沉寂已久的湖泊,激起了汹涌的波澜。一方面,他对即将开始的、关于掌控体内那股力量的训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丝微光;另一方面,他对这力量可能带来的、进一步的,甚至更不可控的身体异变,感到深入骨髓的不安。

他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因为这两个月不间断的劈柴和狩猎训练,指关节变得粗大,掌心布满了粗糙的茧子,这是属于“艾伦·怀特洛克”的痕迹,是他努力想要变得强大的证明。然而,手背和手指的皮肤,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白皙和细腻,在朦胧的晨光下,几乎看不到毛孔,泛着一种与他整体气质格格不入的、近乎柔弱的光泽。这是昨天在森林中,被生死危机逼迫着强行催动力量后,留下的无声证据。他轻轻握了握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熟悉的、冰凉的溪流,它不再像最初那样狂暴地冲撞,而是变得温顺了许多,在血脉深处静静流淌,等待着他的召唤,也等待着他付出代价。

这股力量,他只知道是来自那位在濒死幻境中出现的、自称怀特洛克家族先祖的神秘银发少女所赋予的“家族传承”。他对其真正的来源一无所知,更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份守护家族的力量,会伴随着如此诡异而令人恐惧的、改变他身体性征的代价。

“在想什么?”

一个沙哑而沉稳的声音,如同这林间的风,自然而然地从他身后响起,打断了艾伦纷乱的思绪。

艾伦循声望去,只见格雷厄姆正缓步走过来。老猎魔人的左臂已经用干净的、略显发黄的亚麻布条仔细地包扎好了,并且用一根结实的麻绳巧妙地吊在胸前,以减轻手臂摆动带来的负担。他的脸色虽然依旧有些失血后的苍白,干燥的嘴唇也缺乏血色,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却异常清明,精神状态明显比昨天刚从狼口脱险时好了不少。他的右手中拿着两样东西——一根大约半尺长、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中空芦苇杆,还有一个沉甸甸的、装满了清澈井水的陶罐。

“没什么,格雷厄姆先生。” 艾伦连忙转过身,下意识地将手中盛水的陶碗递了过去,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是在课堂上走神被先生抓到的学生,“我……我在等您。”

格雷厄姆没有接碗,只是用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碗中平静的水面,然后将手中的陶罐和芦苇杆轻轻放在了井口边缘被磨得光滑的石台上。石台上还残留着昨夜凝结、至今未散的露水,湿漉漉的,让陶罐粗糙的底部立刻沾上了一圈深色的水印。

“今天的训练,不用刀。” 格雷厄姆的目光重新落在艾伦身上,平静而深邃,仿佛早已看穿他所有的忧虑与迷茫。

“不用刀?” 艾伦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在过去的两个月里,训练几乎就等同于汗水、疲惫与不断重复的劈砍,突然被告知不用刀,让他感到一阵无所适从的茫然。

“没错。” 格雷厄姆点了点头,伸出他没受伤的右手,指了指石台上的陶罐,又指向艾伦,“你昨天使用力量的方式,太粗暴了。就像一個不懂技巧的莽汉,挥舞着一把沉重的铁锤去砸一颗锁头上的绣纹,也许最终能砸开,但锁头毁了,锤子也可能崩了刃。”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锐利:“你是在用蛮力强迫它,用你自身的意志去对抗它,而不是去理解它、引导它。那些让你恐惧的身体变化,就是这股力量在你体内激烈反抗、与你强行冲撞后留下的‘伤痕’,是它对你错误使用方式的警告和反噬。”

艾伦的心脏猛地一缩,脸上瞬间有些发烫。格雷厄姆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他一直以来的行为模式。他确实一直在用一种对抗的心态去对待这股力量,试图用自己锻炼出的肌肉和顽强的意志去压制它、征服它,仿佛它是一头需要被驯服的野兽,而不是……而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更不是他所继承的“家族遗产”。

格雷厄姆似乎看出了他内心的窘迫与震动,没有再继续这个让他难堪的话题,而是拿起了那根芦苇杆。他的动作缓慢而稳定,慢慢地将芦苇杆较细的一端插入陶罐的水中。然后,他微微低下头,嘴唇对着芦苇杆露在外面的另一端,不是用力猛吹,而是腹部微收,用一种均匀、绵长而柔和的气息,轻轻地送了出去。

“啵……啵……啵……”

一连串细密的、晶莹剔透的水泡,立刻从芦苇杆浸在水中的那一端缓缓冒出。它们大小均匀,如同串在一起的珍珠,颤巍巍地升到水面,漂浮片刻,才一个个恋恋不舍地轻轻破裂,发出细微而悦耳的声响,仿佛山林间最轻柔的伴奏。清晨的阳光恰好穿过树叶的缝隙,照在这些短暂存在的水泡上,折射出梦幻般的五彩光芒,像一颗颗短暂降临人间的、会发光的精灵。

“水,是你家族传承力量的本源。” 格雷厄姆的声音变得很低,像是在吟诵一首古老而神秘的诗歌,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它可以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力量,无声无息地滋养万物,让干涸的裂土重现生机;它也可以是世界上最狂暴的力量,掀起巨浪,吞噬一切,让坚固的礁石化为粉末。关键在于,你如何与它相处。是成为与它对抗的礁石,最终被磨平?还是成为引导它的河道,让它为你所用?”

他将手中的芦苇杆递向艾伦,眼神中的严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期许的平静:“拿着它。试着用它吹泡泡。不是用你劈柴的力气,是用你呼吸的力气。”

艾伦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根看似普通却仿佛重若千钧的芦苇杆。杆身很轻,表面因为长期的使用和摩挲而变得异常光滑,带着一种属于植物的、自然的温润感。他学着格雷厄姆的样子,将芦苇杆的一端插入陶罐的水中,然后下意识地深吸一大口气,鼓起腮帮,对着另一端用力吹了下去。

“噗——”

一口猛气下去,水面上只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泛起一圈杂乱的涟漪,连一个完整的泡泡都没有形成,只有一些细碎的水花被气流激起,溅了出来,打湿了他的手背和石台。

“太用力了。” 格雷厄姆摇了摇头,语气中没有丝毫的责备,只有一如既往的、耐心的指导,“你不是在用蛮力去‘推’动空气,而是要用一种柔和的、持续不断的力量,去‘引导’它。想象你的气息是一条山间刚刚融化的、温顺而细小的雪水溪流,而這根芦苇杆,就是一条天然的河道。你要做的,是让这条溪流平稳地、不受任何阻碍地,流入另一条更宽广、更沉静的河流——也就是这陶罐里的水。”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艾伦若有所思、努力理解的表情,补充道:“这,就是你与体内那股家族力量沟通的第一步。你不能强迫它,只能引导它。你要学会倾听它的‘声音’,感受它的‘情绪’,把它当成一个与你平等的、需要沟通和理解的伙伴,而不是一个需要被你征服和奴役的敌人。”

艾伦点了点头,将格雷厄姆的每一句话都像刻印一样,深深记在了心里。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去想着“完成任务”,而是努力平复自己有些急躁和挫败的心情,仔细调整着呼吸的节奏。他闭上眼睛,屏蔽了周围的视觉干扰,开始回想着昨天在森林中,当他被魔化巨狼逼到绝境,不得不放弃所有抵抗和恐惧,彻底放松身心、任由那股冰冷的力量自行流淌时的那种感觉——那种奇妙的、仿佛自己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化为了水本身,与水元素融为一体的和谐体验。

他再次将芦苇杆插入水中。这一次,他没有用尽全力,而是将气息放得又轻又缓,如同春日里最温柔的风,小心翼翼地拂过平静的湖面。

“啵……啵……”

这一次,水面上终于冒出了几个小小的、圆润的水泡。它们虽然大小还不算完全均匀,有些甚至在刚冒出水面时就破裂了,但终究是成功地、完整地诞生了。

“很好。” 格雷厄姆的脸上,那纵横交错的疤痕似乎都因此而柔和了些许,眼中闪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赞许光芒,“就是这样。感受你气息的流动,感受水对你气息的回应。记住这种感觉,这是你掌控家族力量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学会倾听与沟通,而不是命令与征服。”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艾伦就在这口古老的水井旁,心无旁骛地重复着这个看似简单幼稚、实则蕴含着他未来力量之路基石的动作。他一次次地将芦苇杆插入水中,一次次地调整着自己呼吸的力度、速度和均匀度,全身心地投入到“吹泡泡”这件小事之中。

一开始,吹出的泡泡总是大小不一、形态各异,而且异常脆弱,往往在水面上停留不到一秒就会破裂,仿佛在嘲笑他的笨拙。但他没有气馁,更没有像以前那样因为失败而心生烦躁。每当失败一次,他就会停下来,在心中默默回想格雷厄姆的话,仔细体味自己刚才气息的流动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是太急?还是太缓?是太粗?还是太细?然后,他會调整心态,重新尝试。

他渐渐发现了一个奇妙的规律:当他的内心越是平静,摒除所有杂念,气息越是柔和、均匀、绵长时,吹出的泡泡就越圆润、饱满,在水面上漂浮的时间也越久,如同被赋予了短暂的生命。反之,当他因为急于求成而下意识地用力过猛,或者因为接连失败而心生一丝不耐和焦躁时,吹出的泡泡就会立刻变得残缺不全,甚至根本无法形成。

这个简单的练习,像一面再清晰不过的镜子,无比真实地映照出他内心的每一丝波动。他开始隐隐约约地明白,格雷厄姆所说的掌控力量,其真正的关键,或许并不在于力量本身有多么强大,而在于掌控自己的内心。内心越是平和、专注、坚定,力量就越是温顺、可控、如臂使指。

“不错,进步很快。” 格雷厄姆一直如同沉默的磐石般站在一旁,观察着艾伦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神态变化,此时终于开口说道,“你已经初步摸到了‘引导’的门槛,这种感觉,比单纯学会任何一招致命的战斗技巧都更为重要。”

艾伦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脸上带着长时间专注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拨云见日般的豁然与喜悦。他看着格雷厄姆,眼中充满了真挚的感激:“谢谢您,格雷厄姆先生。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明白就好。” 格雷厄姆点了点头,指了指他手中那根已被水浸得湿漉漉的芦苇杆,“现在,放下它吧。我们进行下一个练习。”

艾伦依言,小心翼翼地将芦苇杆放在石台上,仿佛那不是一根普通的芦苇,而是一件珍贵的圣物。他有些期待地看着格雷厄姆,不知道这位深不可测的老师接下来又会教他什么。

格雷厄姆没有去拿什么新的工具,只是指了指艾伦之前一直捧在手里的那个陶碗:“看着碗里的水。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不要试图去控制它,也不要期待它发生什么变化。只是静静地、纯粹地看着它,感受它的存在,感受它与你的联系。”

艾伦依言低下头,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碗清澈的井水上。水面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晃动,但很快就恢复了绝对的平静,如同一块无瑕的蓝宝石,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脸庞——那张既熟悉又日益陌生的脸庞。他能看到自己那双因为力量浸润而变得更加天蓝的眼眸,以及眼底深处那无法完全掩饰的忧虑与不安。

“这碗中之水,与你体内的力量,在本质上同源。” 格雷厄姆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带着某种催眠的力量,“它们都源自你的血脉,都烙印着怀特洛克先祖的印记。现在,你要尝试的,不是用力量去命令它,而是用你的‘存在’去与它共鸣。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沟通,超越语言,直达灵魂。”

艾伦按照格雷厄姆的指引,努力放空自己的思绪,不再去纠结身体的异变,不再去恐惧家族的未来,也不再去担忧妹妹的安危,只是将全部的意念,如同清澈的溪流,毫无保留地倾注在碗中的水上。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周围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更衬托出此地的宁静。阳光逐渐升高,温度也提升了些许,透过愈发稀疏的叶隙,在陶碗的水面上投下一个个跳跃的、温暖的光斑。

渐渐地,艾伦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仿佛脱离了躯壳的束缚。而与之相对的,碗中的水在他的感知里却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活”。他不再仅仅是“看到”水,而是开始“感觉”到它——能“看到”无数微小的水分子在以一种奇妙的规律缓慢运动,能“感觉到”它们之间存在着一种无形的吸引力与排斥力,维持着一种动态的平衡。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碗中这平凡的水,与他体内那股冰凉而磅礴的力量之间,存在着一种无形的、却无比紧密的联系,像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又像是分别许久、终于感受到彼此存在的双生子。这股联系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让他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与安宁。

突然,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碗中的水面自发地、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不是一个完整的涟漪,更像是睡梦中的人无意识的翻身,水面轻轻一颤,形成一个几乎微不可察的起伏,然后迅速扩散开来,又迅速归于平静。

艾伦的心中一动,一股惊喜涌上心头,下意识地就想要集中精神,去“抓住”那种感觉,去主动地、刻意地再次让水面波动起来。

“不要刻意。” 格雷厄姆的声音如同警钟,适时地在他耳边响起,瞬间将他从功利的念头中拉回,“就像你刚才吹泡泡时那样,只是去感受,去回应,去共存。水是有灵性的,它能清晰地感受到你的意图。你越是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去‘要求’它,它就越是会封闭自己,抗拒你。放松,艾伦,彻底地放松。让它感受到你的善意与平和。”

艾伦心中凛然,连忙驱散了那丝急躁,再次放松下来,不再去刻意追求任何结果,只是继续静静地看着水面,将自己的意识完全敞开,如同一个友善的邻居,去接纳水的存在,去接纳体内那股力量的存在。他在心中默默地、反复地对自己说:放松,艾伦,放松。感受它,不要控制它。我们是朋友,不是主仆。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在艾伦几乎进入一种冥想的空灵状态时,碗中的水面,再次自发地波动起来。

这一次,波动比刚才更加明显,更加清晰。在水面的正中央,一个小小的漩涡缓缓形成,开始是逆时针旋转,速度很慢,仿佛初生的婴儿在蹒跚学步,但它确实在动,在旋转,带动着周围的水分子一起,遵循着某种无形的韵律。

艾伦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与一种近乎神圣的成就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是他体内的力量,在与碗中的水进行着无声的交流,是他的平和意念,如同最轻柔的手指,在“引导”着水面的变化。这不是巧合,更不是幻觉!

他按捺住激动,尝试着,仅仅依靠意念,去“引导”那个小小的漩涡,让它转得再慢一点。

几乎是在他念头产生的瞬间,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力量的明显流动,那个小小的漩涡旋转的速度,就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慢了下来,变得更加舒缓、平和。

他心中一动,又尝试着,让它转得快一点。

漩涡立刻加快了旋转的速度,虽然依旧很小,但旋转时带起的那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力量感,却清晰可辨,甚至开始带动着碗中的水,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如同远方蜂鸣的“嗡嗡”声。

“很好。” 格雷厄姆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与欣慰,“你已经成功地迈出了最艰难,也最关键的一步。你开始真正学会倾听你家族力量的声音,开始与它建立基于理解和共鸣的联系,而不是强迫与压制。这比你瞬间学会摧毁一座山丘都更重要。”

艾伦睁开眼睛,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看着碗中那个由他意念引导而生、随他意念而动的小小漩涡,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力量感。他做到了!在沒有引发剧烈身体变化和内心恐惧的情况下,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温和地引导并控制了这股神秘的家族力量!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那股冰凉力量,在完成了这次和谐的共鸣后,似乎比之前更加温顺,更加与他融为一体,不再像以前那样,仿佛一个寄居在他体内的、随时可能反噬的狂暴租客。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皮肤依旧比普通男性细腻,但并没有出现新的、让他恐慌的女性化迹象,这让他心中那块一直高悬的巨石,终于稍稍落下了一些。

“这只是最基础的感知与引导。” 格雷厄姆走到他身边,伸出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沉稳而充满肯定,“接下来,你需要将这种感知延伸到更广阔的范围,学会引导空气中无所不在的水元素,学会用最微小的心念之力,达成你想要的目的。记住,孩子,这股力量是你的家族传承,它应该成为你守护自身与所爱的盾牌,而不是将你拖入深渊的噩梦。它的本质,是包容,是守护,是滋养生命。”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越过简陋的篱笆,望向院子外面不远处那片由村里一位老妇人打理的、此刻却显得有些萎靡的菜地,继续说道:“看到那些卷心菜和胡萝卜了吗?前段时间天气干旱,它们缺水已久,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叶子发黄,蔫头耷脑,再得不到滋润,很快就会彻底枯萎。”

艾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片不大的菜地里,土壤已经因为缺水而呈现出灰白色,甚至裂开了细小的缝隙。那些原本应该翠绿饱满的蔬菜,此刻全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叶片边缘卷曲、枯黄,失去了所有生机。

“你接下来的任务,不是用你强大的力量去凭空造水‘浇灌’它们,” 格雷厄姆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式的严肃,“那样粗暴的方式,只会因为力量控制不当而把它们脆弱的根系冲毁,或者让它们无法承受过于浓郁的水元素而‘溺亡’。你的任务是,用你刚刚学会的‘引导’与‘共鸣’,将空气中那些看不见的湿气,将土壤深处可能还残存的最后一丁点水分,温和地、持续地‘引导’到它们的根部,让它们能够自然而缓慢地吸收。这,才是你这份力量真正应该被使用的方向——感知生命的需求,并以最恰当的方式予以回应。”

艾伦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他不仅听懂了格雷厄姆的话,更感受到了那份话语背后沉甸甸的责任与期望。他走到菜地边,在那片枯萎的植物前停下脚步,再次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这一次,他不再将注意力仅仅集中在体内的力量上,而是尝试着格雷厄姆所说的,将自己的意识如同涟漪般向四周扩散开来,去感知周围环境中的水元素。起初,他只能感觉到干燥的空气和板结的土地,一无所获。但他没有气馁,回想着吹泡泡时的耐心与碗边冥想的平静,将自己的意识放得越来越柔和,越来越宽广,如同一个无形的、温柔的触手,轻轻触摸着周围的一切。

渐渐地,一些微弱的、冰凉的“感觉”开始出现在他的感知中。那是弥漫在空气中的、极其稀薄的水分子,它们如同隐形的精灵,漂浮在每一寸空间里。同时,他也“看”到了,在脚下干裂的土壤深处,并非完全干涸,依旧固执地锁着一些微弱的水分,只是被坚实的土层隔绝,无法上升到植物的根部。

他开始尝试,用意念去“编织”一条无形的通道。这并非实体,而是一种能量的引导路径,一端连接着空气中那些活跃的水分子和土壤深处被禁锢的水分,另一端,则精准地连接着每一株蔬菜那渴望水源的、细微的根系。

这比他引导碗中之水要困难无数倍。范围更广,目标更分散,需要的精神控制力也要求更高。那些空气中的水分子极不安分,刚刚被聚集起来,稍一分神就又四散开去。土壤深处的水分更是如同被胶水粘住,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持续的精神力才能一点点地“撬动”。

汗水很快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愈发柔和的脸部线条滑落,浸湿了他粗糙的衣领。手臂和身体因为长时间维持高度的精神集中而开始微微颤抖,但他丝毫没有察觉,依旧沉浸在那奇妙的、与周围水元素沟通的过程中。他在心中默默地与体内的力量沟通,不再是命令,而是请求,请求它帮助自己,与这些野性而分散的水元素建立联系。

时间一点点流逝,阳光变得有些灼热。就在艾伦感到精神力即将透支,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的时候,在他不懈的努力和体内力量温和的辅助下,那些分散在空气中的水分子,终于开始慢慢地、肉眼不可见地沿着他意念的通道,向菜地的方向汇聚、沉降。同时,土壤深处那些被锁住的水分,也像是终于感受到了某种召唤,开始极其缓慢地向上渗透,顺着那无形的脉络,流向那些濒临死亡的蔬菜根部。

成功了!

艾伦猛地睁开眼睛,虽然身体因为精神透支而一阵虚脱,差点站立不稳,但他脸上却绽放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

在他眼前,那片原本死气沉沉的菜地,正在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奇迹!那些发黄卷曲的卷心菜叶片,正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重新焕发出翠绿的色泽!原本萎蔫的叶片一片片地舒展开来,变得饱满而挺立,仿佛刚刚饱饮了一场甘霖。旁边蔫头耷脑的胡萝卜缨子,也重新挺直了“腰杆”,呈现出勃勃的生机。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整片菜地从一片濒死的枯黄,彻底转变为充满活力的翠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在向艾伦点头致谢。

“很好,艾伦。你做得非常好。” 格雷厄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欣慰与骄傲,“你已经触摸到了这份力量真正的精髓。它不是破坏的利刃,而是守护的壁垒,是滋养的源泉。你证明了这一点。”

艾伦转过身,看着格雷厄姆,脸上洋溢着疲惫却无比纯净的喜悦。这是自从家族覆灭、自身经历巨变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纯粹、如此有成就感的快乐。“谢谢您,格雷厄姆先生。如果不是您的指引,我可能永远会在错误的方向上越走越远,最终被这股力量彻底吞噬。”

“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 格雷厄姆摆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欣慰,也有一丝深藏的担忧,“我只是在你迷路时,指出了哪个方向可能有光。不过,艾伦,你要记住,力量越大,往往意味着你需要承担的责任也越重。你掌握了这样的力量,就注定要背负起与之相应的使命。”

艾伦郑重地点了点头,将格雷厄姆的告诫深深铭刻在心。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未来还有更漫长、更艰难的道路在等待着他。

就在这时,村子入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不同于往常的嘈杂喧哗声,其中夹杂着急促而清脆的马蹄声,以及村民们惊疑不定的议论声,瞬间打破了清晨持续已久的宁静。

格雷厄姆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沉了下来,原本因为艾伦的进步而略显轻松的神情,被一种猎鹰般的警惕所取代:“怎么回事?落雪村很少会在清晨时分如此喧闹,尤其还是这种带着金属和紧张感的喧闹。”

艾伦也心生疑惑,朝着村子入口的方向望去。虽然距离尚远,中间还有房屋和树木遮挡,但他能隐约看到村口似乎聚集了不少人,身影攒动,气氛明显与往日平和劳作的景象不同。

“走,去看看。” 格雷厄姆沉声说道,率先朝着村子入口的方向快步走去。他的脚步因为左臂的伤势而依旧有些蹒跚,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已经嗅到了风暴来临前,空气中那丝不寻常的气息。

当他们回到村里时,只见一队身着银甲的骑士已经列队站在村中空地上。为首的骑士长雷恩向前一步,他的目光在艾伦身上停留了片刻,敏锐地注意到那些无法掩饰的变化——过分清秀的容貌,纤细的指尖,还有那双清澈得过分的蓝色眼眸。但训练有素的他没有表露过多情绪,只是恭敬地行礼:

"奉冰之圣女伊索尔德大人之命,前来护送艾伦·怀特洛克少爷前往草神领地,与众人汇合。"

格雷厄姆眯眼,打量着这支精锐的骑士团:"圣女大人为何自己不来?"

"怀特洛克领地局势尚未完全稳定,圣女大人必须坐镇处理。"雷恩的回答简洁有力,"但她让我们带话:'请务必相信这支队伍,他们会护你周全。'"

说着,雷恩从怀中取出一枚冰晶徽章,上面凝结着熟悉的冰系魔法气息——确实是伊索尔德的信物。

艾伦望着格雷厄姆,眼中流露出挣扎。这段时间的相处,这位严厉的老猎魔人已经成了他重要的导师。然而为了家族的责任和妹妹,他注定无法一直待在这个宁静的村庄里。

"去吧,小子。"格雷厄姆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看出了艾伦眼中的挣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去做你认为正确的选择,记住这段时间我教给你的一切。特别是......做你自己。"

“无论未来你在哪里,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是你值得信赖的人。纵使我们相处的时光很短暂,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重逢的。”

“谢谢你,老师,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艾伦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转向雷恩:"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清晨。"雷恩答道,"今晚请好好休息,接下来的路程可能会很艰难。"

当艾伦转身走向小屋时,他没有注意到雷恩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骑士长在心中默想:伊索尔德大人,您让我寻找的真的是这位......如此清秀的少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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