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薄雾，为边境小镇科罗纳铺上一层淡金色的纱。莱恩推开杂货店吱呀作响的木门，门楣上悬挂的狮头纹章在晨光中泛着暗淡的光泽——那是他刻意做旧的家族标志，如今只是“莱恩杂货店”的普通招牌。
“俐奈？”他轻声呼唤，将刚烤好的面包放在柜台上。
柜台下方传来窸窣声响，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柜台后的隐蔽角落钻了出来。俐奈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围裙边缘，头顶那对浅肤色的小角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父亲大人早安。”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莱恩蹲下身，与八岁半的女孩平视，伸手将她睡乱的黑发理顺：“说过多少次了，叫莱恩就好。”
“可是...”俐奈抿了抿嘴，“俐奈觉得这样不够尊重。”
“在我这里，你永远不需要考虑这些。”莱恩微笑着将还温热的面包递给她，“今天要不要帮我把新到的货物整理上架？”
俐奈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紫水晶在发光：“俐奈可以吗？”
“当然，你比我细心多了。”莱恩起身，目光不经意扫过窗外。几个镇民正路过店门，他注意到俐奈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这是莱恩在战场上捡到俐奈的第八个年头。那场与鬼族的战争夺走了他的一切——父母、弟弟、家族领地，只留下满目疮痍和这个被遗弃在焦土中的女婴。当他在尸体堆里发现这个头上长着浅角、哭得声嘶力竭的婴儿时，复仇的怒火与对鬼族的憎恨在胸中翻涌。可当那双紫色眼睛望向他时，他终究没能狠下心。
“也许这就是命运给我的第二次机会。”当年十六岁的莱恩抱着婴儿，放弃了重返贵族社会的机会，隐姓埋名来到这个边境小镇。
“父亲...莱恩？”俐奈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牛奶快溢出来了。”
莱恩这才发现自己在倒牛奶时走了神，连忙扶正奶壶。俐奈已经敏捷地拿来抹布，仔细擦拭柜台。
“对不起，俐奈又多嘴了...”她小声说。
“不，你帮了大忙。”莱恩揉了揉她的头发，“如果没有你，这间店早就被我弄得一团糟了。”
这话并非完全出于安慰。俐奈确实有着超乎年龄的细致，货架上的商品总是被她整理得井井有条，账目也计算得分毫不差。只是这些优点，在她与众不同的外貌面前，似乎总被镇民们选择性忽视。
上午的客流量逐渐增多，俐奈自觉地退到柜台后的角落，那里有莱恩特意为她准备的小书桌和坐垫。她拿起账本，开始核对昨日的收支，偶尔抬头，目光追随着莱恩在店内忙碌的身影。
“老板，来包烟丝。”粗犷的男声响起，猎人打扮的壮汉推门而入。
俐奈像受惊的小兔般低下头，整个人缩成一团。莱恩不动声色地移动位置，恰好挡住了猎人的视线。
“老价钱，汉斯先生。”莱恩递上烟丝，试图尽快结束交易。
然而汉斯已经瞥见了柜台后的那对浅角：“嘿，你那个...小怪物今天也在啊？”
莱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叫俐奈，是我的女儿。”
“得了吧，谁不知道那是你在战场上捡的鬼族崽子。”汉斯嗤笑，“要我说，你当初就不该...”
他的话戛然而止。莱恩并没有提高音量，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中透出的威严，让久经沙场的猎人也为之一窒。
“汉斯先生，”莱恩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果您还想在这家店购物，请保持基本的礼貌。”
猎人咕哝着付了钱，悻悻离去。莱恩转身，发现俐奈正死死咬着下唇，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不是你的错，俐奈。”他走到女孩身边。
“可是...因为俐奈，客人生气了。”她的声音带着哽咽，“都是俐奈的错...”
“听着，”莱恩单膝跪地，双手轻抚她的肩膀，“别人的无知和偏见，永远不是你的错。明白吗？”
俐奈点了点头，但眼中的阴霾并未完全散去。
午后，莱恩需要去仓库清点新到的货物。他犹豫地看了看俐奈：“我很快回来，你...可以吗？”
“俐奈会乖乖待在这里。”女孩保证道。
莱恩刚离开不久，店门的铃铛再次响起。俐奈本能地缩进角落，祈祷客人不会注意到自己。
“有人在吗？”清脆的女声传来。
俐奈屏住呼吸，希望对方以为店里没人而自行离开。然而脚步声却向柜台靠近。
“咦？这里有个小女孩！”
俐奈抬起头，看见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正好奇地看着自己。女子胸前佩戴着教师徽章，是镇上新来的教师——莱恩提起过她，艾伦小姐。
“你一定是俐奈吧？”艾伦微笑着，“你父亲经常向我夸你聪明呢。”
俐奈愣住了。莱恩...向别人夸奖她？
“我、我是俐奈...”她声如蚊蚋。
“我在教镇上的孩子们读书识字，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来听听课。”艾伦温和地说，“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俐奈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一直偷偷羡慕那些能上学的孩子，但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有这种机会。可是...如果去了，大家会怎么看她？会不会给莱恩添麻烦？
正当她内心挣扎时，店门被猛地推开，三个男孩冲了进来——是镇上最调皮的那群孩子。
“看！怪物女孩！”带头的男孩指着俐奈大叫。
俐奈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头上的角。
“请你们放尊重一点。”艾伦老师厉声制止。
“可是老师，她是鬼族！我爸爸说鬼族都是恶魔！”另一个男孩喊道。
“不是的...”俐奈小声辩解，“俐奈不是恶魔...”
“就是！就是！怪物滚出我们镇子！”
男孩们开始起哄，声音越来越大。俐奈感到呼吸困难，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燃烧。她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一股陌生的力量在体内苏醒...
“够了！”
莱恩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响。他站在店门口，面色铁青。那一瞬间，他不再是平日里温和的杂货店老板，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出身贵族、号令千军的少年领主。
男孩们被震慑住了，呆立原地。
“向俐奈道歉，然后立刻离开。”莱恩的声音冷若冰霜。
在莱恩的逼视下，男孩们不情愿地嘟囔着道歉，飞快逃出店铺。
艾伦老师歉意地看着莱恩：“我很抱歉，莱恩先生。我会和他们的家长谈谈。”
“不关您的事，谢谢您为俐奈说话。”莱恩的语气缓和下来。
艾伦老师蹲下身，温和地对俐奈说：“你很聪明，俐奈。如果你愿意，可以来听听我的课。”她的眼眸中带着真诚的鼓励，但随即，她的声音压低了一些，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不过……来之前最好还是戴上帽子。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唉，这个世界还需要更多时间。”
老师离开后，莱恩急忙查看俐奈的状况。女孩蜷缩在角落，浑身发抖，眼中的紫色似乎比平时更加深邃。
“没事了，俐奈，他们走了。”莱恩轻抚她的后背，感受到她体内躁动不安的力量正在逐渐平息。
“你从来没有惹麻烦。”莱恩坚定地说，“是这个世界还不够好，不够包容。”
傍晚，莱恩提前关了店门。他点亮油灯，开始在厨房准备晚餐。俐奈坐在餐桌旁，安静地画着画——这是她平复心情的方式。
“莱恩，”她罕见地没有用自称，“为什么大家那么讨厌鬼族？”
莱恩切菜的手停顿了一瞬。记忆中火光冲天的战场、亲人的惨叫、鬼族士兵狰狞的面孔一一闪过，最终定格在眼前这个敏感善良的小女孩脸上。
“因为恐惧，”他最终回答，“人们总是害怕与自己不同的存在。”
“那...莱恩也害怕俐奈吗？”
这个问题让莱恩彻底放下手中的活计。他走到俐奈面前，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永远不会。”
俐奈似乎松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画递给莱恩。画上是杂货店的柜台，柜台后站着微笑的莱恩和戴着帽子的俐奈，背景的货架上商品琳琅满目。最令人惊讶的是，画面的每个细节都描绘得极其精细，连货架上最小标签的字迹都清晰可辨。
“画得真好。”莱恩由衷赞叹。
“俐奈...想和莱恩永远在一起。”女孩轻声说，“俐奈会努力不让力量失控，会做个好孩子...”
莱恩感到心头一阵酸楚。他想起白天艾伦老师的提议，一个想法逐渐成形。
“俐奈，你想去上学吗？”
女孩瞪大了眼睛：“俐奈...可以吗？”
“我们可以试试。不过...”莱恩从衣橱里取出一顶精致的宽檐帽，帽子上装饰着淡紫色的丝带，“出门的时候，戴上这个好吗？不是因为你需要隐藏什么，而是因为...这个世界还需要时间来学习接受不同。”
俐奈小心翼翼地接过帽子，眼中闪烁着希望与不安交织的光芒。
“俐奈会努力的。”她轻声说，将帽子紧紧抱在胸前。
夜幕降临，莱恩为俐奈盖好被子。月光透过窗户，映在女孩安详的睡脸上。那对浅色的小角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不再是耻辱的标记，而是她的一部分——他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一部分。
“晚安，我的小公主。”他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晚安...莱恩...”睡梦中的俐奈喃喃回应。
窗外，科罗纳镇的灯火渐次熄灭，唯有杂货店楼上的窗户，久久地亮着温暖的灯光，如同黑暗中坚守的灯塔，守护着一个不容于世的秘密，也守护着一个跨越种族隔阂的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