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城的黄昏总裹着一层黏稠的热意,铁匠铺的铁皮屋顶被夕阳烤得发烫,空气里飘着铁屑、煤烟与汗水混合的味道,连呼吸都带着金属的钝感。墙角的旧风箱还在“呼嗒呼嗒”地响,将炉膛里的火星吹得更高,落在满是划痕的青石板上,转瞬就熄灭了。
林恩赤着上身站在铁砧前,古铜色皮肤被汗水浸得发亮,每一次挥锤都带着沉稳的节奏——“叮!当!叮!当!”铁锤砸在暗银色矿石上的声音,在狭小的铺子里反复回荡。这矿石是“风纹矿”,三天前他用半个月工钱从黑市淘来的,表面布满细碎纹路,像被狂风搅乱的沙海。据说矿里藏着风元素的碎片,能打造出承载魔法的武器,而他要做的“风语匕首”,明天一早就要给镇卫队交货——这是他攒钱去“凛冬魔法学院”的关键一笔收入。
“林恩!你这锤法是跟木头学的?”
粗哑的吼声从铺子前院传来,汉克叼着烟卷走进来,络腮胡上沾着些草屑,蓑衣下摆还滴着城外黑松林的露水。他是铁匠铺的老板,也是三年前收留林恩的人——那时候林恩从黑松林逃出来,浑身是伤,连自己的名字都快记不清,是汉克把他扛回铺子,教他打铁的手艺。这些年汉克嘴上刻薄,却总把最轻巧的活分给林恩,还偷偷在他的饭里多加一块肉。
“老板,这矿石的纹路太乱了,我总找不准元素流动的方向。”林恩停下锤,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十八岁的少年身形还没完全长开,唯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亮得惊人,此刻正带着几分无措盯着铁砧。他知道汉克着急——镇卫队催了好几次,要是误了交货时间,不仅工钱没了,以后铁匠铺的生意也会受影响。
汉克走到铁砧前,粗糙的手指在矿石表面轻轻划动,指甲缝里的铁屑蹭在矿上,留下几道浅痕:“你得用‘感’,不是用‘看’。风纹矿的纹路跟着风元素走,你试试闭上眼睛,能不能摸到那股劲儿。对了,昨天去黑松林采草药时,还看到过‘绿叶族’的人——他们族里的小姑娘总来送干燥草,说我们铺子潮,容易锈工具。那姑娘心细,上次还帮我修好了后院的篱笆,你要是见着她,客气点。”
林恩依言闭上眼睛,指尖贴着矿石表面。起初只有冰凉的触感,几秒后,他忽然感觉到一丝微弱的震颤——像是有细小的风在矿石里跳动,顺着纹路往左侧流动,带着淡淡的凉意。这是他从小就有的“怪毛病”:小时候在孤儿院,能听到墙角蜘蛛结网的细微声响;跟着商队赶路时,能提前半天察觉暴雨的来临。商队老向导说这是“风语者”的天赋,可三年前黑松林的袭击后,他再也不敢提起——那天的风里裹着腐叶的腥气,护卫们倒在暗箭下的模样还在脑海里打转,唯有他躲在货车底侥幸活下来,连袭击者的影子都没看清。
“找到了!”林恩心中一喜,握紧铁锤朝着纹路汇聚的地方砸下去。
“叮!”清脆的响声里,矿石裂开一道缝隙,淡蓝色微光从缝隙里溢出来,在空气中凝成细小的风旋,围着铁砧转了一圈,轻轻落在他的手腕上,像在亲昵地蹭着皮肤。林恩正想趁热打铁,却突然闻到一阵熟悉的腥气——不是铁屑的锈味,是腐叶腐烂的腥气,和三年前黑松林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风里还裹着极细的“沙沙”声,从铺子后巷的方向传来。林恩的心脏猛地缩成一团,几乎是本能地往旁边扑去——他刚离开原地,一支淬着黑绿色毒液的短箭就“噗”地钉在青石板上,箭尾的黑色羽毛还在颤动,毒液顺着石板缝隙往下渗,留下一道暗绿色的痕迹。
“谁?!”林恩抓起旁边的铁钳,后背抵着冰冷的铁砧,警惕地望向后窗。后窗对着一条狭窄的暗巷,巷子里堆着废弃木箱与破旧木桶,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就在他的目光扫过巷口时,一道黑色影子从木箱后闪了过去,斗篷边缘绣着银色蛇纹——是三年前袭击商队的人!
很快,巷子里又走出两道黑影,三个人呈扇形朝铁匠铺逼近,脚步轻得像猫。为首的人抬起头,兜帽下的脸藏在阴影里,只有一双没有瞳孔的黑色眼睛,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林恩·霍尔特,风语者的后裔。找了你十八年,终于在这里等到你了。”
风语者的后裔?十八年?林恩的脑子嗡嗡作响,握着铁钳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浓郁的腐叶腥气,和三年前一模一样——他们找的不是“林恩”,是“风语者的后裔”。
“我不认识你们,也不知道什么风语者!”林恩往后退了一步,喉咙发紧,“你们找错人了。”
“找错人?”无瞳者冷笑一声,枯瘦的手指指向林恩的胸口,“那你脖子上挂的‘银尾契’,也是找错了主人?”
林恩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里挂着一枚从小佩戴的银狐吊坠,只有拇指大小,狐狸眼睛是两颗极小的琥珀石。这是孤儿院院长留给自己的,院长说这是他父母的遗物,他一直以为只是普通物件,怎么会成了“银尾契”?
“这只是普通的吊坠……”
“普通?”无瞳者突然朝他扑来,速度快得惊人,斗篷在空气中划出黑色残影,“这是狐族圣女留下的信物,能唤醒你血脉里的狐族之力,你居然说它普通?”
林恩举起铁钳去挡,却被对方的力量震得手臂发麻,铁钳“哐当”掉在地上。无瞳者的手指已经触到吊坠链子,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就在这时,吊坠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银光,从内部涌出来,像沉睡的星辰突然苏醒,瞬间照亮整个铺子。林恩只觉得胸口传来温暖的灼热感,不是疼痛,是被阳光包裹的舒适。紧接着,他的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手臂肌肉在收缩,皮肤表面冒出细密的银白色绒毛,视野也在慢慢降低。
“这……这是什么?!”无瞳者的声音充满惊骇,下意识地后退。
银光散去时,铁匠铺中央的少年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蜷缩在铁砧旁的银狐。它的毛发是纯粹的银白色,在昏暗光线下泛着细腻光泽,像撒了一层碎钻;尾巴比普通狐狸大了近一倍,蓬松得像朵棉花糖,尾尖点缀着几簇金色绒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最特别的是它的眼睛——依旧是那抹琥珀色,此刻正带着人类的惊愕与茫然,盯着自己毛茸茸的爪子,小巧的鼻子微微抽动着。
我怎么会变成狐狸?
林恩试着动了动前爪,柔软的肉垫触到地面,传来细微的痒意。他能清晰听到前院汉克整理工具的声音,能闻到风纹矿里溢出的风元素气息,甚至能“看到”空气里漂浮的细小尘埃——这些都是人类时从未有过的感知。他张了张嘴,想喊出“老板”,却只发出一声软糯的“呜——”,像刚出生的幼兽在寻求庇护。
恐慌感像潮水般涌上心头:暗影教派为什么找自己?“银尾契”到底是什么?自己的血脉里,真的藏着狐族的力量?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汉克的喊声:“林恩!镇卫队的人到了,你匕首打好了没?”
林恩的身体瞬间绷紧——要是被汉克或镇卫队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会被当成怪物!他下意识地往铁砧后面缩,却不小心碰到地上的风纹矿碎片,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谁在里面?”
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从后窗传来,带着几分警惕。林恩猛地抬头,看到窗沿上坐着个少女——她穿着翠绿色连衣裙,裙摆绣着精致的树叶纹路,亚麻色长发用缠着藤蔓的木簪挽在脑后,碧绿色的眼睛像盛夏的森林,正带着疑惑盯着铁砧后面的银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