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冲天而起。
映红了半片夜空。
浓烟裹挟着血腥气,呛得他几乎要咳出来,却又被他死死咬住了牙关,将所有的声音都闷死在喉咙里。
他伏在院墙外一处肮脏的泥水沟草丛后浑身湿透,但还是仔细偷听着墙内动静。
“人呢!我问你人跑哪去了!”
院子里,光头悍匪的咆哮隔着墙也清晰可闻,紧接着是利刃破风的微响,一声闷哼,重物倒地。
顾思归的手指抠进了身下的湿泥里,指甲翻裂,却感觉不到疼。
父亲……母亲……
他的脑海中闪过父亲临走前的那双决然又悲怆的眼睛,母亲无言,可拂过她脸颊的那只手却比任何言语都要温暖。
他以为凭父母的功夫解决这一切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敌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卑鄙。
无数密集的、闪烁着冷光的箭矢,全都瞄向了他,使得父亲与母亲和敌人作战时还得防备向他袭来的暗箭。
“妈的,还好老子慧眼如炬,知道打架就盯着那个小孩放暗箭,不然真让这两个施展起来,怕是我们这一窝都不够看。”
光头悍匪骂骂咧咧,又泄愤似的踢踹着什么东西。
即使看不见,顾思归也知道那是什么。
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恨,是因为弱小的无力。
如果…如果我平时练功能多用点心…如果我能再强一点…
他从不知道,恨意可以如此滚烫,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烧,也从不知道,无力感可以如此冰冷,冷得他四肢百骸都在颤抖。
“算了,不找了,等见到仙子兄弟们就说三个都已经被我们杀了,一把火全给烧成灰了知道吗。”
“知道了,大哥!”
火把被随意丢掷,干燥的木料遇火即燃,噼啪作响,很快蔓延开来,将那院子,那尸体,那曾经拥有过的一切温暖,都吞噬进熊熊烈焰。
仙子。
顾思归回想着每一个和仙子有关的记忆。
他就知道这群山匪不可能无缘无故跑来屠杀,背后一定有他人指使。
可他苦思冥想,也不记得他们家与什么仙子结过怨。
而且自己现在实在太弱小了,就算知道了背后之人是谁也无法报仇。
他继续安静的聆听着,直到确认了这群山匪的盘踞之所,才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水沟里爬出。
踉跄着扑向后方漆黑的密林。
刺骨的寒风用一片片雪花划过他的脸颊,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带走他的体温和意识。
但是他不能停,不能倒下。
月光被浓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林间黑暗如浓稠的墨。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逃,不知方向,不管荆棘,脑海中只有父母染血的身影和那冲天的火光。
“父亲…母亲…”
他口中喃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力气正在飞速流逝,视线开始模糊,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终于,脚下猛地一空,失重感骤然袭来。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后脑不知撞上了什么硬物,发出一声闷响。
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
林间小道上,陆君宁背着比她身体大了两三倍的柴捆,脚步却异常稳健。
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身影,十岁的少女已经有了几分绝色的轮廓,只是眉眼间却沉淀着与年龄截然不符的沉静与坚毅。
她看了一眼天色,略微加快了脚步。
柴火要送回去,但更重要的是去看看昨天布下的几个陷阱。
阿漓已经饿了好多天了,今天一定得带食物回去。
走离山路,沿途循着树干上的标记前进。
就在快到了的时候,陆君宁脚步微顿。
远远看去陷阱上覆盖的枝叶居然塌了。
她心中一喜,丢下了柴火,连忙跑了过去俯身向下望。
月光勉强照亮坑底。
不是山鸡野兔。
那是一个蜷缩着的人影!
浑身染血,脸色苍白得吓人,暗红色的血块在他粗布衣衫上凝固,触目惊心。
陆君宁的眉头蹙了起来。
麻烦。
家里食物都不够,就算把他带回去也没办法疗伤。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可脚步迈出前,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回了坑底。
那张脸,虽然沾染血污,却仍能看出年纪不大,甚至可能比自己还小些。
眉宇间即使昏迷也紧锁着,带着痛苦和不甘。
他不知道少年发生过什么,可这幅样子明显是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
一瞬间同情感涌上心头。
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孩子,对于感情真的是很难控制。
陆君宁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利落地滑下坑洞,伸手探向少年的鼻息。
微弱,湿热,但确实还有。
“算你命大。”
少女低语一句,声音清冷,没有什么情绪。
她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少年背起。
他的重量让她单薄的身子猛地一沉,踉跄了一下,但她很快咬紧牙关,调整姿势,稳稳地站住,然后一步步,艰难地朝着半山腰那间破屋的方向挪去。
柴火没丢被她绑在了少年背上,虽然沉重但是她已经习惯了把什么都抗在自己肩上。
快走到那间熟悉的破屋时,陆君宁的脚步本能地顿了一下,一种长期养成的戒备让她脊背微僵。
但随即,她反应过来。
林厌已经死了。
那个喜怒无常,动辄打骂,将她和阿漓视为草芥蝼蚁的女人,已经死了。
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她带回去一个陌生人而发疯似的鞭打她。
心中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丝。
她深吸一口气,背着少年,用肩膀顶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可下一秒,她的心又猛地沉了下去。
屋里一片狼藉。
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破瓦罐摔了一地,碎瓷片和烂木屑混合着泥土,散得到处都是。
那张勉强能称作桌子的木架也塌了,屋里唯一一张完好的凳子腿断成了两截。
阿漓不在。
林厌的尸体也不在。
招贼了?
她家徒四壁,还有什么值得贼惦记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窜上心头。
难道林厌其实没死?
她一怒之下将阿漓带走了吗?!
血液瞬间涌向头顶。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猛地将背上的少年往旁边还算干燥的草堆上一放,转身就朝门外冲去!
她冲得太急,门外正巧有人走来,两人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哎呦!”
一声苍老的痛呼。
村长老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撞得向后跌坐在地,头戴着抵御风雪的斗笠也飞了出去。
他扶着老腰,疼得龇牙咧嘴。
“你…你这丫头,慌里慌张的,撞死老头子我了……”
他抬头,看着眼前脸色煞白眼神却锐利得吓人的陆君宁,心里直犯嘀咕。
这丫头,力气大得不像话,刚才那一下,活脱脱像被个小野猪崽子给顶了。
陆君宁也被撞得肩膀生疼,但她此刻完全顾不上这些。
她满脸焦急,还没等老头缓过劲来,就询问道,
“村长爷爷,您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