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厢房到杜谨办事的正堂并没有多远,也就隔了两道院墙。
此时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晒在两人身上,把昨日积雪残留的那点阴寒湿气驱散得一干二净。
脚下石板路上的积雪初融,有些湿漉漉的。
姜柳跟着周询走在廊下,步子软绵绵的,没什么精神。
她早上那点舒坦劲儿,已经耗得差不多了,现在只觉得肚子空落落的,还有点犯困。
冬天的姜柳总是容易累也没什么活力,大概是因为植物的休眠特性作祟吧。
姜柳眯着眼看了看头顶明晃晃的太阳,随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周询走在她前方半步,闻言侧头看了她一眼,“饿了?”
“嗯。”姜柳老实点头,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好养活。”
姜柳说的是实话,虽说光合作用可以补充一定的养分,但另外所需的水和微量元素仍需额外获取,在树的形态下尚可从地里直接汲取,但人的状态下就只能通过进食来转化获得。
“没事,谦兄那边应该备了饭,我们过去,正好边吃边说冬麦的事。”周询温声说道。
“好啊,蹭饭好啊。”
姜柳有些意动,宜阳父母官的伙食想必是不会差到哪里去,除非杜谨这家伙喜欢啃干粮,那属实没话说了。
一旁的周询听了她的嘀咕,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往后为妻故,前路料是多艰辛。
不多时,在两人穿过最后一道拱门后,便见杜谨处理公务的正堂就在前方。
正堂的门扉敞开着,隐约能听见里面有人低声说话,夹杂着纸张翻动的声响。
两人刚踏上正堂前的石阶,里面说话声便停了。
紧接着,杜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守约,弟妹,来得正好。”杜谨拱手,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尤其在看到姜柳脸上那疲倦睡意时,笑意更深了几分,“我料想你们也该到了,午膳已备下,粗茶淡饭,莫要嫌弃。”
果然是准备了。
姜柳心里最后那点担心也消散了,面上却不显,只跟着周询略一作礼。
正堂侧边的暖阁里,一张不大的圆桌上已然摆好了碗筷。
菜肴不比昨日丰盛,却也热腾腾地冒着香气。
桌上摆着一盆熬得浓白的骨汤,一碟清炒菘菜,一碟腌渍的萝卜,还有几块看着就扎实的蒸饼,正中间则是一小盆粟米饭。
这配置算不上多好,但在物资匮乏的宜阳,已经是顶好的餐食了。
再说,昨日宴席杜谨肯定花费颇多,今日寒酸点也在情理之中。
“子谦兄费心了。”周询谢过,与姜柳一同落座。
杜谨摆摆手,在主位坐下:“你我之间,何须客气,弟妹,快请用,不必拘礼。”
姜柳自然不会拘谨,但表面还是保持谦逊,让杜谨先入座。
她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自动略过了那盆没什么油水的骨汤,对那两碟菘菜和腌萝卜更感兴趣些。
随着三人入座,几个仆役上前为他们盛了饭。
周询饿了一上午也不客气,先夹了一筷子菘菜到姜柳碗里,这才自己就着骨汤吃了口饼。
姜柳也拿起筷子,搭着咸菜小口吃着米饭。
脆生生的萝卜条用醋和一点点盐渍过,带着清爽的酸咸,在冬日里颇为开胃。
整顿饭虽没有荤腥,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杜谨也不多话,只招呼着:“守约,多吃些,近日为了宜阳又劳心劳力。”
周询咽下口中的食物,应道:“子谦兄亦当保重,城中诸事繁杂,全赖你一人支撑。”
杜谨叹了口气,摇头道:“勉力而为罢了,如今这宜阳城,可谓火中之栗……”他顿住,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道,“先吃饭,吃完再议正事。”
姜柳听着他们话里的沉重,却不甚在意,只专注于眼前的饭菜。
粟米饭口感粗糙,却带着谷物特有的香气,蒸饼扎实顶饱,也够对付一顿了。
期间这饭吃得安静却并不冷清。
杜谨和周询偶尔交谈几句,多是关于天气、城中琐事、洛阳方面的消息。
待三人用完,仆役上前撤下碗碟,奉上清茶。
杜谨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正色道:“守约,你带来的冬麦种,我已派人看护起来,只是这种植之法、时令把握、人力安排还需你详细说说,宜阳如今地贫民困,经不起再一次失败了。”
周询放下茶杯,神情也转为肃然:“子谦兄所言极是,我今晨已将所知要点详细写下。”
随后,他从袖中取出那叠写满字的纸张,铺在桌上:“耕种之法、选地、施肥、越冬防护,皆在其中,此外,我以为,此事不宜全数依赖官府推行。”
“哦?”杜谨倾身看去。
“城中难民流民众多,与让其坐等救济,不如以工代赈。”周询手指点在纸上某处,“划定几处荒田为试点,招募这些人参与开垦种植,每日以口粮结算,如此,既可缓解粮荒燃眉之急,又能将冬小麦耕作之法推广开来,且能聚拢人心,安稳流民。”
杜谨听后大喜:“以工代赈此法甚好!只是这口粮从何而出?官仓存粮已不多了。”
“无需动用太多存粮。”
周询说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种植规模不必太大,所需口粮也就不用太多,且冬小麦若成,来年夏收便能见着回头粮,远比单纯放赈更有望。
再者可晓谕本地富户豪强或捐粮助赈,或低息贷粮与官府,明言待夏麦丰收,即以新粮抵偿本息。其中捐粮最丰者,当为其立碑纪功,彰显义举,日后其子弟若有志入仕,我与子谦兄亦当为之引荐,助力其仕途,如此既有实利保障,又有虚名加持,想必他们会乐于应从。”
杜谨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也只能这般了,若仍有欠缺,我便向兄长杜伊处求借,兄长率杜家部曲在一泉坞经营多年,坞中想必还有些余粮。”
周询笑着说道:“有劳子谦兄了。”
“唉,这本就是应该的。”杜谨喝了口茶回应道。
周询侧头看了眼身旁的姜柳,见她捧着茶杯,眼神有些放空,显然对这番讨论兴趣寥寥,便道,“子谦兄,细则还需与你细商,恐怕要费些时辰。”
杜谨会意,对姜柳温和说道:“弟妹若觉乏闷,可让王仆妇陪着在府中走走,或是回房歇息,我与守约还需叨扰一阵。”
姜柳早就等着这句话了。
她放下茶杯,起身屈膝肃拜。
周询看着她,低声道:“若是累了便回去歇着,莫要走远。”
“知道了,别担心。”姜柳应得随意,转身便往外走去。
候在门外的王仆妇连忙跟上。
走出正堂,午后的阳光正好,晒得人骨头发软。
姜柳站在阶前,望着天空。
回房?
无趣。
在府里走走?
杜谨这府邸虽不算小,但也谈不上多有景致,也没什么意思。
“王仆妇,带我出府转转吧。”
王仆妇有些犹豫:“夫人,这外头街市杂乱,不甚安全,若您稍有闪失,老奴实在无法向周将军和家主交代。”
“就在附近走走,不走远。”姜柳淡淡道,“若他们问起,便说是我执意要去的,不关你的事,即便他们要罚你,我也会帮你求情。”
王仆妇想起杜谨的吩咐,不敢怠慢只得躬身应道:“是,夫人请随老奴来。”
姜柳点点头,迈步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