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不弃之“种”

作者:也许梦想会凋零 更新时间:2025/12/8 23:03:12 字数:3540

那女孩起初缩在墙角,任凭仆役们如何示意,她都像只哈气的野猫般不肯挪窝。

她的小手死死攥着那半块饼子,目光在姜柳和仆役以及巷口之间来回徘徊,眼里满是警惕和怀疑。

姜柳立在原地静静看着这番闹剧,心里暗自冷笑。

在这动荡不安的年代,人命被贬得一文不值,诚信反而成了其中最宝贵的东西。

现实如此荒诞却又异常合理,引人发笑。

前边的仆役们没了办法便想直接动手,但在关键时刻王仆妇出声拦住了他们,接着推开仆役亲自上前,朝着女孩耳边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反正那女孩听后身躯一震,随后爬起身磕磕碰碰地走了过来。

“王婆子,你说了啥子让那小孩儿那么心动的?”王仆妇身边的一名仆役好奇问道。

“我说夫人看她可怜,心善要给她半斤干粮,让她小心点过来拿。”王仆妇得意说道。

“就这半斤干粮能收买人?俺们费心扒拉说了那么多,又是保证给钱给粮食给衣服的都不过来,她怕不是个傻子哟。”

“你们不懂,她觉得自己就值这个价,你越是给多了,她心里越是怕得慌。”

“唉,我看人就是贱啊。”

“可不是嘛。”

可不是嘛,仅仅半斤干粮,就能换来一个人短暂的信任,就能让人抱有一丝侥幸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轻易交出。

不多时,女孩喘着粗气,慢吞吞地挪到姜柳面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了。

她不敢靠太近,只是弓着背颤颤巍巍地站着,仰起小脸直勾勾地看着姜柳,像是在说那半斤干粮的事儿。

姜柳也不着急,就那么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现在离近了看,这女孩的模样就清晰了许多。

那女孩看样貌大约也就七八岁的年纪,身子瘦小得可怜,脸上脏污混着血渍,但掩不住五官底子的清秀可爱,尤其是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即便此刻蒙些尘色,也透着一股子灵劲儿。

她的脸颊上有几道新鲜的擦伤和淤青,是刚才搏斗留下的,身上的衣服破烂得几乎成了布条,勉强蔽体,裸露的胳膊和小腿上满是新旧交叠的伤痕。

不过这些都只是表面,姜柳在看的是她身体中更深层次的东西。

此刻动用神通的她,视野里寻常人周身都显现出象征气运的金色微光,不过其中大部分的光都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而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孩却挺特别,她的气运即使因为外界的因素被压制得渺小,却依然能放出刺眼的光芒。

这也是她吸引姜柳的地方。

拥有特别的气运呈现形式,是“大气运者”的外在特征之一。

比如周询的身上就有着远比常人更磅礴,也更为驳杂沉重的光,那是各方面复杂交织的产物 。

相比于此,眼前女孩的气运就显得更纯粹,也更原始,是尚未被过多外力沾染和定型的“种子”。

可即便还只是“种子”也是世间少有的。

在姜柳所知道的传承记载里,气运算是命运轨迹的“可能性”总和。

普通人终其一生,命运的“可能性”有限且脆弱,找她许个稍好的愿望就可能耗尽,此后人生便难逃天道所设的既定轨道,也就是所谓的命由天定。

就如柳家庄的村民们,他们之中大部分人的气运便被姜柳榨得干净了,已经再没有改变命运的可能了。

如果当初姜柳还留在那,她就只能像个农场主一般,圈养着他们,然后从他们的下一代身上缓慢获取。

听起来好像有些不人道,但事实便是如此。

而“大气运者”则截然不同。

他们天生便承载着远超常人的可能性,命运线坚韧而宽阔,能撬动的因果更大,能支付的代价也更多。

他们是“愿神”们眼中最优质的客户。

历史上那些搅动风云或留名青史之辈,多半都是此类。

从他们身上能获取的气运通常远超普通人数倍。

姜柳看着眼前这战损萝利,心中的算盘拨得更响了。

周询那边光种个麦子就得费劲心思,真要让他聚势转化气运怕是有些困难了。

虽然姜柳平时懒散归懒散,但她还是惜命得很。

气运这种东西就不能到要用的时候才去收集,那样早就来不及了。

所以现在嘛……

姜柳收敛思绪看向那个微微发抖的女孩,嘴角带上一抹浅笑。

“别害怕,你叫什么名字?”姜柳稍稍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女孩平齐,随后温柔地说道。

女孩抿紧嘴唇,摇了摇头,往后缩了半步,把攥着饼子的手背到了身后,仿佛那点干粮才是她此刻唯一的倚仗。

“不想说吗?”姜柳并不意外,“那你从哪儿来的?家里人呢?要是你这次不回答可就没饼子吃喽。”

提到这个,女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低下头微垂眼帘。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沙哑地说道:“兴安……没,没了。”

“哦,兴安来的。”姜柳语气平淡,像是随口一提,“刚才那位穿白衣服的公子,似乎也提起过你,他常来这儿看你们吗?”

女孩听后猛得抬起头:“不……不认识!他和别人一样只是来看打架的,有时候还给独眼龙钱。”

姜柳心里有点数了。

那骚包公子哥还算有点良心,给了这女孩一丝活路。

“哦。”姜柳点点头,不再追问王泓,转而道,“你之前是怎么活下来的?”

女孩的身子抖了抖,没抬头。

“讨饭,捡东西,后来独眼龙给饼子,去打一场给一点。”

“原来如此。”姜柳点点头,表示理解,“那你很厉害,不过就你一个人独自生活吗?”

女孩沉默了片刻,才极小声地吐出两个字:“之前有阿爷。”

姜柳眼神微动:“之后呢?”

“没了,胡人来了,阿爷推我进山洞里,他……一个人跑了。”

女孩没哭,只是平淡地说道。

姜柳听着有些感慨。

老套的故事总能塑造出崭新的苦难。

就像人到了谢幕的时候,也总会将最后那点余热毫不犹豫地交给后来者。

“所以你最后是一个人从兴安逃到这儿的?”姜柳继续问道。

女孩没吭声,算是默认。

她依然没看姜柳,手指无意识揉捏着衣角。

巷子里仍然嘈杂,一场又一场的角斗哄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姜柳直起身,不再刻意俯低。

一个女孩凭什么能撑着,从兴安一路逃到宜阳?

路上苦寒又没有粮食,时不时还有人劫道,在这之中意志的折损是呈几何倍增长的。

那答案很明显了,靠得便是“残忍”,不仅对别人残忍同时也对自己残忍。

对这种残忍的人,温柔是无用的,只有提出一个令她无法拒绝的条件,才能说动她。

“你阿爷是个好人。”姜柳平淡地说道。

“可惜,好人不长命。”

女孩依旧低着头,没说话,只是攥着饼子的手更紧了些。

“跟我走吧,你如果继续留在这儿,给那个独眼龙打架,换一口发霉的饼子,哪天也许就被打死了,或者饿死了。”姜柳陈述着事实,“还是说,你觉得靠自己,能活到明年开春?”

“我……我能活。”

女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劲。

姜柳笑了,那是无奈的笑。

她不懂为什么越是需要帮助的人,越是擅长拒绝。

“行,我相信你能,你很聪明,也很能忍,而且……”她顿了顿,“你比大多数人都狠,也洞悉在这乱世的规则。”

女孩被她直白的话语说得愣住了,她不明白这个衣着干净,看起来娇滴滴的贵妇人,为什么会如此相信她。

“但活着,也有不同的活法。”

姜柳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像野狗一样在泥里刨食,是活着,像个人一样,有瓦遮头,有衣蔽体,有饭饱腹,也是活着,你选哪个?”

女孩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她当然想选后者,但她更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饭食。

“你想要什么?我……我什么都没有。”女孩警惕地问道。

“哪是什么都没有,你不是还有这条命吗?”

姜柳说着走近一步,女孩下意识想退。

姜柳见状也没再走近了,只是伸手指了指女孩手中的饼说道:“看这块饼,现在能救你的命,但吃完了,明天呢?”

女孩听后,她沉默了。

“跟我走吧,我给你一个地方住,一天两顿,不敢说多好,但能让你吃饱,穿暖,不必再跟人拼命抢那口发霉的粮食。”

“为什么要怎么做?”女孩不解道。

“因为我看你顺眼。”

姜柳的回答很简单。

“这个理由不够吗?”

女孩没说话,但从眼神里看得出来她显然不信。

姜柳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或者换个说法,我需要一条‘狗’,一条够机灵够狠,也够听话的‘狗’,替我跑跑腿,办点小事,顺便打发点时间。”

姜柳说着,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你知道,像我这样的‘夫人’,有时候也挺无聊的。”

养“狗”这个理由似乎更让女孩能接受一些。

高门大户里的夫人小姐,养些猫狗取乐,或是收留一两个孤女放在身边解闷,并不是稀奇事。

或者说,姜柳不把她当人看才是正常事。

“我……我很笨,不会伺候人。”女孩低声说,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不用你伺候我。”姜柳说着摆了摆手。

“你只需要跟着我,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做得好,有赏,做不好,我便罚你。”

女孩低下头,看着自己脏脏的小脚丫。

跟这个陌生的贵人走,不知是生是死,留在这里,至少知道明天该怎么活。

可如果能吃饱,穿暖,不必再挨打……

“我……我没有名字。”

女孩忽然小声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阿爷捡到我的时候,就说是个没人要的,叫我阿弃,抛弃的弃。”

姜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成了,阿弃啊,阿弃,咱可不会轻易放弃你的。」

“阿弃,若是想好了就跟着我吧。”姜柳念了一遍,点点头。

王仆妇在一旁看着,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这野丫头,今日算是走了狗屎运,入了贵人的眼,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夫人,时候不早了,该走了。”一旁的王仆妇识趣地说道。

姜柳听后转身,朝着巷口走去。

阿弃见此,也不再犹豫,她小心翼翼地跟在姜柳后面,不敢离太远也不敢离太近。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影子斜斜地拖在身后污浊的泥地上,越拉越长。

巷子还是那条肮脏吵闹的巷子,但她们正朝着巷口那片白亮亮的日光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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