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还没全亮,窗边只能透进来一点光,让人勉强能看清屋内大致的轮廓。
这会众人大多还在熟睡,但阿弃却已经醒了。
这当然不是单纯早起的好习惯,是长久流浪养成的本能。
毕竟在不安全的环境之中,浅睡眠和失眠所带来的痛苦,比起丢掉性命的风险来说,算是很划算的交易了。
不过,阿弃醒后依然躺着没动,只是转着眼珠打量四周。
入眼的是一间小屋,空间比起周家夫妇睡的地方小很多。
阿弃看着,脑内思绪翻滚。
这里不是潮湿的山洞,不是漏风的破庙,不是冰冷的墙角,身下是干草铺板,身上盖着粗布被子,压得人沉甸甸的,暖呼呼的。
终于,阿弃想起来了。
她已经不是那个流浪的孤女,而是姜柳的“侍女”了。
她早离开那条阴暗的巷子了。
阿弃正想着,身旁突然起了声响。
她侧眼一看,见王仆妇正起身穿衣。
阿弃随即闭上眼,假装还在睡。
忽然,一只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丫头,醒醒,时辰到了,该起床干活了。”
“好…好的。”
阿弃小声应着。
王仆妇动作利索,已经穿好衣服,开始叠起被子。
见阿弃坐起身,王仆妇便指指床尾:“衣服在那儿,穿好就去打水洗漱,井在院子东头,认得路不?”
阿弃点点头,爬下床摸黑套上衣服。
昨天进来时王仆妇带过一遍,她记得很清楚。
这会,屋子里还暗,王仆妇便点了盏小油灯。
灯芯上豆大的火苗跳着,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阿弃就着光,蹲在地上穿鞋。
穿好站起来,她兴奋地跺了跺脚,心里有点说不出的高兴。
这双鞋子是新的,底子厚实,还上了鞋垫子,踩上去软软的,比起光着脚舒服多了。
“洗脸的盆和布在门后头,盐和柳枝在窗台上。”
王仆妇嘱咐道。
“仔细些,别把水洒得到处都是。”
“嗯。”
阿弃应完,轻手轻脚推门出去。
外头天还灰蒙蒙的。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其他仆役大概还没起。
阿弃按照记忆往东走,果然看到那口井。
井边挂着木桶和绳子,她学着昨天见别人打水的样子,把桶丢下去,晃了晃绳子,听见水声后,再费劲往上拉。
桶挺沉,阿弃咬着牙,小脸憋得通红,花了不少时间才把半桶水拽上来。
阿弃看着那桶水犹豫了几秒,才伸手掬起一捧,扑在脸上。
井水冰凉入脸的瞬间,就让阿弃精神不少,随后等身体适应后,她又掬了几捧,仔细搓了搓脸和脖子。
洗完脸后,阿弃又从怀里摸出一截柳枝和一小包粗盐。
她把柳枝一头嚼软了,沾点盐,笨拙地戳进嘴里左刷右刷。
刷牙是王仆妇要求的,不然阿弃绝对不会刷,毕竟以前在巷子里,能找点水漱口就不错了,哪有这些讲究。
刷完牙,又就着桶里剩下的水把头发拢了拢,用手指梳顺,在脑后扎了个歪歪的小髻。
一切弄妥后,阿弃便提着木桶往回走。
回屋时,王仆妇已经不在了。
阿弃想了想,便用水浸湿布巾,把屋里那张小桌子擦了擦,又蹲地上抹了抹门槛。
其实这地方并不脏,但她总觉得该干些什么。
做完这些,天色又亮了点。
阿弃站在屋子中间,有点茫然。
接下来该干嘛?
阿弃又想起昨天王仆妇睡前说的话。
“夫人说不用伺候,那是客套,千万不能当真……”
那意思就是现在得去服侍夫人起身?
不过这会夫人应该还没醒吧。
要是去得太早了把夫人吵醒,会不会挨骂?
不去好像也不行。
阿弃心里乱乱的,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决定先到夫人门外等着,直到听到里头有动静了再进去。
随后,阿弃便带上房门又去打了盆水,便顺着路往厢房那头走去。
这会杜府慢慢闹腾起来了,已经可以看见仆役陆续出门干活。
阿弃走了一会到了厢房门外。
这时,厢房门死死关着,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阿弃不敢靠太近,就放下木盆缩在廊柱边的阴影里,抱着膝盖蹲下来。
不过等着也是等着,她扫了扫四周,看到门边地上有点灰,墙角还有些土块碎石。
她站起来,蹑手蹑脚走到院子角落,拿上那里寄放的扫帚和簸箕,默默打扫着房门那一小片地。
虽然这些活没人教她去干,但阿弃总觉得不干些什么,心里不踏实。
扫完了,她把工具放回去,又蹲回原来的地方。
此时太阳高照,阿弃把手揣在袖子里,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心里她有点紧张,又有点说不清的期待。
这是她第一天工作,只有做得好,让夫人觉得她有用,就能留个好印象,这样才不会被嫌弃“没用”而送到肉铺。
之前她在巷子里,每天都有见到被送进肉铺的孩子。
只要进了肉铺,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阿弃后怕地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膝盖里。
任凭身上衣服的布料蹭着她的脸。
布料有点粗糙,但是很干净,让人感觉暖暖的。
这身衣服是夫人给的,阿弃很喜欢。
夫人已经对她很好了,她也不想让夫人失望。
阿弃想到这,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接着回想起王仆妇昨晚教的一些规矩和服侍的要点。
时间也在这一分一秒的流逝,终于在阿弃蹲得都有点脚麻的时候,房间里终于传来了声响。
夫人醒了?
阿弃听见动静后,深吸一口气,慌忙站起身。
然后,她端起地上那盆被太阳晒得温热的水,走到门边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
没动静?
阿弃有点不解,又敲了两下,依然没动静。
阿弃端着水盆,在门口僵了一会,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要不还是等下再来吧。
“谁啊…进来…呼呼…”
就在此时,房间里突然传出姜柳含糊的声音。
阿弃心头一颤,连忙用肩膀轻轻顶开门,侧着身子挪进去,又赶紧用脚后跟把门勾上,生怕冷风灌进去。
屋子里比外头暗一些,炭盆里的火早就熄了,只剩一点余温。
周询好像早已经走了,床上只有姜柳一个人,裹着被子,睡得正沉。
阿弃轻手轻脚把水盆放在墙边,转过身,屏着呼吸,小心地打量着。
只见姜柳侧躺着,脸朝着她这边,睫毛长长地盖下来,嘴唇微微抿着,被子裹得很紧,只露出肩膀一点白色的中衣料子,墨色的头发散落枕边。
真好看。
阿弃一时有点看呆了。
巷子里的人都是脏臭的,或是凶恶的,或是麻木的,身上仿佛都沾着一股化不开的污浊。
可房间里的姜柳却如此“干净”,好似不属于这人间一般,静静睡着就将这世间的一切隔绝开来。
就如那些话本里的神仙一样。
“神仙”这是阿弃唯一能找到的形容词。
不过该怎样服侍这尊“大神”呢?
夫人是叫她进来了,可现在却闭着眼,这该如何是好?
阿弃想着挪到床边。
离得近了,她闻到一股很淡的香气,让她感觉清清爽爽的。
阿弃吸了吸鼻子,又赶紧憋住,怕呼吸声太大。
她蹲下身,凑近一点,低声问道:“夫…夫人……是要起来了吗?”
问完,阿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姜柳的脸。
希望不要挨骂……
阿弃对着姜柳默默祈祷着。
床上的人儿眼睫毛颤了颤,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梦到了好事。
“嗯……”
姜柳应了一声。
然后,在阿弃的注视下,姜柳把脸往枕头里更深地埋了埋,抓着被沿的手收紧,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
整个人往被窝里缩了缩,只留下头顶乌黑的发丝露在外面。
阿弃:“……”
她看着那团裹得紧紧的被子卷,有点傻眼。
这……这是要起来,还是不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