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弃站在床边,看着缩成一团的姜柳,双手抱胸思考着对策。
夫人这是醒了但又没完全醒……
王仆妇昨晚絮絮叨叨教了一堆,可没说过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她只说过,若主人说不用,那便要安静退下,过些时辰再来问,若主人需要,便要立刻准备好一切。
可现在,夫人嘴里应了声,身子却动也不动。
这到底算是需要她,还是不需要呢?
作为常年在温饱线挣扎的阿弃,还不适应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也不太懂人与人之间复杂的人情世故。
在独眼男人那干活时,她只需要考虑就两个命令,要么挨打然后活下去,要么就饿死。
阿弃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把王仆妇的话翻来覆去地想。
王仆妇说过不能逆着主人的意思,夫人应了声,那就是要起床的意思,这算是命令。
可夫人这副姿态明显是不想起来的样子……
但王仆妇也说过“不能由着主人性子来,耽误了正事,最后挨罚的还是咱们下人。”
如果夫人一直不起,睡过了头,误了饭食或是别的什么事,怪罪下来……
阿弃打了个寒颤。
她绝不能让夫人因为自己的失责而耽误事。
责骂挨罚是小,若是因此被认定为没用的人……
不行!绝对不行!
阿弃咬了咬嘴唇,神情变得坚毅起来。
她可不是个等死的人,冒险的事早已经做过很多了。
因此而受的伤也数不胜数,不过她并不在意。
因为活下去,是她唯一的愿望。
只要能活下去,怎样都行。
阿弃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犹豫了。
她伸出小手,轻轻推了推姜柳的肩膀。
“夫人,该起床了。”阿弃弱弱的在姜柳耳边说道。
被子动了动,里面传来一声软绵无力的含糊声。
“嗯……知道了…马上…马上起来……”
然后,那只攥着被沿的手非但没松,反而往里又缩了缩,连带着整个人都往床内侧滚了半圈,彻底背对着阿弃,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莫挨老子,让爷再睡五分钟”的坚定意志。
阿弃有些无语。
马上是多久?
阿弃等了一会,床上的姜柳依然纹丝不动,呼吸甚至变得均匀绵长起来。
不行,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要是夫人再不起来的话,就要像王仆妇所说的那样被别人冠上“懒惰”的恶名了,到时候她肯定也脱不了干系的。
阿弃深吸一口气,决定采用更极端一点的方法。
她绕到床的另一侧,蹲下身,瞄准了被姜柳压在身侧的被角,用小手试探性地扯了扯。
可被子被压得死紧,只扯动了一点点。
“夫人,真的该起床了喽……”
阿弃一边小声念叨,一边加了点力气。
姜柳感觉到了骚扰,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手臂将被子抱得更紧,还把脸往枕头深处埋了埋。
见此,阿弃也有些不服气。
她直接让两只手都抓住被角,双脚蹬地,身体后仰,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往后拽。
“唔……”
姜柳发出一声不满的鼻音,手上的劲也不遑多让。
阿弃憋着小脸通红,一个蹬腿,猛地一拽——
咚。
一声轻响过后,阿弃成功了。
不过,同时她也失败了。
因为在阿弃发力的一瞬间,被子是脱离了姜柳的掌控彻底扯了开来,可姜柳也跟着这股力道,咕噜噜地从宽敞的床铺内侧,直接滚到了外侧边缘,接着像颗汤圆一般圆润地一路顺着床沿滚落下来,然后摔在了冰凉的地板上,脸朝下,趴着不动了。
姜柳此时身上依旧穿着昨日未换的襦裙,长发泼墨般散了一地,整个人蜷缩着,看起来小小一团。
好在睡的不是高脚胡床,只是低矮的床榻应该是无大碍。
不过这一幕,还是给阿弃吓得够呛。
只见她手里抓着被子,一屁股坐到地上,脸色变得惨白。
完了!
闯大祸了!夫人一定会生气,一定会觉得她笨手笨脚没用处……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让她连呼吸都忘了,只是闭上眼睛等待着预料中的责骂,甚至更坏的后果。
然而,预想中的疾风暴雨并没有降临。
地上的美人儿只是趴着,安静了几息后,才后知后觉地动了动。
姜柳先是抬起一只手,揉了揉微红的脸颊。
接着,她似乎试图撑起身体,可双臂绵软无力,试了几次,才勉强把上半身支起来一点。
姜柳有些莫名的沮丧,抬起头看向一旁还在石化状态的阿弃,眯着双眼,嘴唇微微张合。
“周询?”
姜柳歪了歪头,软软唤了一声。
声音中有些抱怨,像是在疑惑为什么不接住她。
阿弃睁开眼,有些呆住了。
夫人叫谁?
老爷不一早就出去了?
要我去叫他回来吗?
不过还没等她思考完毕,就见地上的姜柳已经自然而然地朝她的方向,伸出了双手。
“抱我起来~”
姜柳含糊地喊了声,将手臂伸得直直的,脸上虽然有些迷糊却依旧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惹得一边的阿弃有些手足无措。
夫人这是还没醒透,把她认成老爷了?
而且,看起来好像也没生气?
阿弃还愣着,另一边的姜柳已经在不耐烦地催促了。
阿弃见此也管不了那些了,一咬牙,把怀里抱着的被子往旁边地上一扔,连忙爬起身,顾不上拍身上的灰,就凑到姜柳身边。
不过以她这小体格抱肯定是抱不动的,只能小心地抓住姜柳一边胳膊,另一只手去扶姜柳的后背,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拽。
“夫人,您…您使点力啊……”
阿弃小脸憋得通红,吭哧吭哧地拉着。
姜柳倒是配合,或者说她根本没用力,全身软绵绵的,半推半就地顺着阿弃那点微小的力道,晃晃悠悠地坐直了身子。
坐是坐起来了,可人还是迷糊的,眼睛半睁不睁,身子东倒西歪的。
阿弃赶紧又撑住她,心里急得不行。
这可怎么办?
总不能一直在地上坐着吧?
要是着了凉怎么办?
“夫…夫人,我扶您到那边坐下咋样?”
阿弃一边说,一边尝试引导姜柳站起来。
“嗯~”
姜柳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借着阿弃的支撑,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阿弃只觉得得肩上一沉,差点又坐回去,连忙稳住下盘,一步一步拖着姜柳往桌案边的坐席挪去。
终于,在阿弃好不容易把人按到坐席上后,姜柳直接身子一软,就往面前的矮案上趴去,手臂一叠,脑袋一枕,眼看又要睡过去。
“夫人!别睡!”
阿弃小声喊着,连忙给姜柳披上外袍,准备服侍梳洗。
她跑到墙边,用手试了试那盆早就打好的水。
好在太阳够大,盆里的水没凉,不用等着重新加热。
阿弃随即拧了布巾,跑回姜柳身边,看着又闭上眼睛的姜柳,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布巾去擦她的脸。
“唔……”
布巾触到脸颊,姜柳舒服地哼了一声,像只被顺毛的猫,甚至还无意识地仰了仰脸,方便阿弃操作。
阿弃见她没生气,胆子大了点,仔仔细细地给她擦了脸和脖子。
擦完脸,看着姜柳依旧闭着眼,阿弃又拿起梳子,跪坐到她身后,开始用着王仆妇教的方法去梳理那满头青丝。
梳子划过长发,很顺滑,几乎没什么阻碍。
阿弃梳得很认真,一下一下,学着昨天王仆妇比划的样子,把头发拢起来。
“唔~周询……”
趴着的姜柳又懒懒地叫了一声,脑袋还往阿弃的手边靠了靠。
“你今天的手法也太生疏了吧。”
阿弃听后手微微一顿,姜柳此刻意识也瞬间清醒。
“等等,不,你根本不是周询,你是谁!”
说着,姜柳猛地扭过头。
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是一张紧张的小脸。
阿弃站在原地,手举起又放下,很是不知所措。
“怎么是你?”
阿弃吓得一哆嗦,连忙俯下身子。
“我不是说了不用你过来吗?”
姜柳脸上顿时生出不喜,尤其是想起自己刚刚那丢脸的举动。
“阿弃知道错了,是王婆说这些都是下人应该做的。”阿弃说着头埋得更低了些。
“行了,抬起头,我又不会罚你,还有以后早上就不用特意过来拉我起床了。”
姜柳并不想跟小孩一般计较,随口说道。
阿弃听后有些失落,但还是应道:“是,阿弃明白了。”
“那个…你其实做的挺好的。”姜柳瞥了眼阿弃那副表情,随后生硬地说道。
她一直不善长安慰或者夸奖他人,这导致她的夸奖或者安慰的话通常听起来干巴巴的很难起到效果。
可阿弃听后却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老大了,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来,露出一个带点傻气的笑容:“真!真的吗!谢谢夫人!您是第一个夸奖我的人!”
姜柳看着阿弃那灿烂的笑容,心中意动。
这才是是小孩子该有的表情嘛,比之前那副惨兮兮的模样顺眼多了。
或许这也是周询想要看到的天下吧。
“嗯,继续吧。”姜柳直了直腰板说道。
阿弃立刻应是,拿起梳子。
虽然她的手法依旧生疏,但明显多了几分信心。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梳子划过发丝的细微声响。
阳光透过窗棂,又移动了几分。
姜柳无聊地看了看窗头跳动的麻雀,回想起之前的点点滴滴。
她心里一时有些感慨。
「人的适应力真是强的可怕。」
「不知不觉间就习惯了周询的存在,习惯了他的偏袒,习惯了他的照顾。」
「明明她应该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可偏偏对周询毫无顾忌,现在想来真是有些羞耻。」
姜柳忽然开口:“什么时辰了?”
阿弃手上不停,老实回答:“巳时了,夫人。”
已经九点多了。
周询那家伙,估计已经在田里干得热火朝天了吧。
“你早上吃过了吗?”姜柳接着问道。
“吃…吃过了。”
话音刚落,一阵清晰的声响就从她肚子里传了出来。
阿弃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慌忙低下头。
姜柳轻笑两声,看了一眼窗外明晃晃的日头。
“去膳房。” 姜柳说道。
阿弃茫然地抬头。
“告诉他们,准备饭食,要三人份的。”
阿弃眨了眨眼,随即用力点头:“是!夫人!我这就去!”
她把梳子仔细放好,然后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房门开了又关,带进一缕清新的晨风。
姜柳独自坐在镜前,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
半晌后,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骂了一句。
“啧,麻烦。”
可在说完这句后,姜柳突然感觉被一股莫名的暖流贯穿全身。
「叮,您有一笔气运入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