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碎冰，被无形的暗流裹挟着，一点点拼凑起来。
苏沐猛地睁开眼，率先闯入感官的是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混杂着某种东西烧焦后的呛人烟尘。
他撑着手臂想坐起，掌心却按进了一片湿滑泥泞之中。
视线艰难地聚焦。
暗红色的泥土，浸饱了某种尚未完全凝固的液体，在稀疏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不远处，断折的兵器斜插在地里，半面焦黑的盾牌残留着爆裂魔法的痕迹。更远处，影影绰绰是倾倒的帐篷和仍在闷燃的残骸，勾勒出一片死寂营地的轮廓。
风掠过旷野，带来低啸，也带来了更清晰的死亡气息。
这里是战场？
或者说，刚刚结束屠杀的修罗场？
他不是在电脑前赶稿，累得趴桌上睡着了吗？
混乱的思绪被脑海中突兀响起的声音斩断。
【叮——检测到适配灵魂，环境扫描……符合条件，诸天万界唯一隐藏天赋‘魔女攻略系统’绑定中……】
【绑定成功！】
【宿主：苏沐】
【当前任务：初遇‘烈焰魔女’蕾欧娜，并使其心情愉悦值提升至10点。（愉悦值：-50/10）】
【任务时限：1小时。】
【任务奖励：新手礼包一份。】
【失败惩罚：系统解绑，宿主灵魂湮灭。】
苏沐：“……”
他用力眨了眨眼，甚至抬手揉了揉额角。
幻觉？低氧环境导致的脑部功能障碍？
可鼻腔里充斥的血腥和焦糊味真实得刺人，指尖沾染的泥浆也冰冷粘腻。
不是梦。
他真的穿越了。而且，别人穿越异世界，觉醒的不是神级修炼天赋，就是逆天升级系统，开局一把刀，屠魔证道，威风八面。
到他这里，画风怎么就歪成了“魔女攻略系统”？
攻略？魔女？还他娘的是隐藏天赋？
看看这任务描述，“使其心情愉悦值提升至10点”，下面那个刺眼的“-50”又是什么鬼？！
负五十的初始好感度？
这得是多大仇？
一见面没直接把他烧成灰，都算那位魔女小姐今天心情……
呃，或许已经是极度不愉悦了？
苏沐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环顾四周。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无论是不是战场，停留过久都意味着危险。
更重要的是，他得在一小时内，找到那个素未谋面却对他“深恶痛绝”的烈焰魔女，并且哄她开心？
这系统怕不是个深渊笑话。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远离营地残骸的方向走去，尽量避开那些姿态扭曲的阵亡者遗体。
脚下的土地并不平坦，时有坑洼和碎石。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但也隐藏着未知。
走了约莫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了一片稀疏的林地。林间有微光闪烁，并非月光，更像是火焰跃动的余光。
苏沐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借助树干和阴影的掩护，小心翼翼地靠近。
林间有一小片空地。
空地的中央，一团篝火静静燃烧，驱散了部分的黑暗和寒意。
然而，真正让苏沐呼吸停滞的，是篝火旁的身影。
一个女子背对着他，坐在一根倾倒的枯木上。
她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皮甲，式样简洁却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肩甲和臂甲上有灼烧般的纹路。
如火焰般跃动的赤红色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发梢几乎垂到腰际。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苏沐也能感受到一股无形却灼热的压迫感，以她为中心，缓缓弥漫开来，让周围的空气都显得有些扭曲。
烈焰魔女，蕾欧娜。
苏沐几乎可以肯定。
任务目标近在眼前，可那-50的愉悦值像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
他现在走出去，最好的结果是被无视，更大的可能，是变成这篝火里新添的一捧燃料。
他屏住呼吸，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任何可能的“攻略”方案。
赞美她的美貌？
表达屠魔的崇高理想？
或者直接跪地求饶表示愿意做牛做马？
每一种方案设想出来，都伴随着被烧成灰烬的画面感。
就在他绞尽脑汁，一筹莫展之际，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蕾欧娜身侧的地面。
那里，放着她刚刚卸下的金属臂甲和手套。而在臂甲旁边，篝火光芒照不到的阴影里，一团毛茸茸的、只有巴掌大小的东西，正瑟缩着。
那是一只幼猫？
看毛色像是普通的狸花猫，瘦瘦小小的，不知怎么溜达到了这里。
它似乎想靠近篝火取暖，却又被蕾欧娜身上那股强大的气息所慑，不敢上前，只能蜷成一团，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细微的呜咽。
苏沐看到，蕾欧娜似乎微微偏了下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那小猫一眼。
她的侧脸线条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冷硬，没有任何表情。
但苏沐注意到，她搭在膝盖上的、戴着金属指套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一个极其荒诞，却又在绝境中唯一闪烁着微光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劈入了苏沐的脑海。
赌了！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隐藏身形，从树后走了出来。
脚步声惊动了枯木上的人。
蕾欧娜猛地转过头。
那是一张极其美艳的脸庞，肤白胜雪，唇色如血，一双赤瞳如同熔炼的宝石，此刻却淬满了冰冷的警惕与杀意。
几乎在转头的瞬间，她周身那灼热的气息骤然暴涨，空气发出细微的爆鸣，篝火的火焰都为之猛然一窜。
“人类？”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砂砾般的质感，充满了危险的意味，“滚开，或者死。”
愉悦值没有变化，还是-50。
苏沐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强行压下转身就跑的冲动，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无害、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伸手指了指她脚边的阴影。
“那个……女士，”他斟酌着用词，避免刺激到对方，“您脚边好像有只小东西，看起来……挺冷的。”
蕾欧娜的眉头瞬间蹙起，赤瞳中的杀意更盛，仿佛在看一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你说什……”
她的话没说完。
因为苏沐已经动了。
他没有看向蕾欧娜，仿佛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只小猫身上。
他放缓脚步，用一种近乎慢动作的姿态，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团阴影。
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脊椎。
空气里的热度在攀升，似乎下一刻，烈焰就会将他吞没。
但他没有停下。
他走到那只小猫面前，缓缓蹲下身。小家伙似乎受惊了，往后缩了缩，发出更响亮的呜咽。
苏沐伸出手，没有直接去碰它，只是悬在它上方，掌心向下，传递着微不足道的暖意。
他嘴里发出轻柔的、无意义的“啧啧”声，试图安抚这个小生命。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那小猫似乎判定他没有威胁，试探着，用冰凉的小鼻子碰了碰他的指尖。
苏沐趁机轻轻将它捧了起来。
小家伙很轻，在他掌心微微发抖。
他转过身，依旧没有看蕾欧娜那仿佛能冻结灵魂的脸，而是将小猫往她的方向稍稍递了递，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为难和恳求：
“你看，它好像冻坏了。这林子里晚上太冷，它这么小，可能熬不过去……您这儿有火，能不能……让它稍微暖和一下？就一下，它暖和了我就带它走。”
他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捧着猫的手上，心里却在疯狂祈祷。
快看啊！快看这只猫！它不可怜吗？
不可爱吗？你刚才明明看了它一眼！
你的手指动了！你绝对动心了！
负五十好感度的魔女小姐，给点反应啊！
蕾欧娜没有说话。
空地里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小猫细微的呜咽。
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苏沐几乎要放弃，准备思考遗言时，脑海中，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天籁般再次响起——
【叮——烈焰魔女蕾欧娜心情波动，愉悦值+5。】
【当前愉悦值：-45/10。】
有戏！
苏沐心头狂喜，但脸上不敢有丝毫表露，依旧维持着那副捧着猫，小心翼翼又带着点恳求的姿态。
他感觉到，锁定在他身上的那股灼热杀意，似乎减弱了那么一丝丝。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极轻、几乎融在火焰燃烧声里的冷哼。
“哼。”
蕾欧娜转回了头，重新面向篝火，只留给他一个冷硬而美丽的侧影。
她没有再看苏沐，也没有再看那只猫，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但苏沐清晰地看到，她原本紧绷的肩线，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点点。
【叮——烈焰魔女蕾欧娜心情微妙，愉悦值+3。】
【当前愉悦值：-42/10。】
苏沐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
他没有得寸进尺，也没有试图靠近，只是就着蹲着的姿势，往后稍稍挪了半步，将小猫拢在自己怀里，用体温温暖它，同时让它处于篝火热量能辐射到的范围边缘。
他低着头，用手指轻轻梳理小猫有些脏乱的绒毛，动作轻柔。
小家伙似乎舒服了些，不再发抖，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林中空地里，只剩下篝火燃烧的轻响，和幼猫满足的呼噜声。
一种古怪的、近乎诡异的宁静，弥漫开来。
苏沐能感觉到，那道虽然没有直接落在他身上，但依旧存在于感知范围内的灼热视线，似乎不再那么具有毁灭性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叮——烈焰魔女蕾欧娜感到些许宁静，愉悦值+2。】
【当前愉悦值：-40/10。】
还差50点。
苏沐心里计算着，不敢放松。
他维持着当下的状态，像一尊雕塑，只有手指在轻轻动作。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或许能再次提升那微妙数值的契机。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十分钟，也可能是二十分钟。
怀里的小猫似乎彻底暖和了过来，不安分地在他掌心动了动，然后抬起头，一双在火光下显得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望向了枯木上那个红色的身影。
它歪了歪小脑袋，似乎觉得那跃动的红色长发很有趣。
然后，它发出了一声比之前都要清晰、带着点撒娇意味的。
“喵~”
这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枯木上的身影，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苏沐的心也提了起来。
他看到，蕾欧娜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指套覆盖下的指尖，再次蜷缩了一下。
这一次，动作明显了许多。
她依然没有回头。
但苏沐捕捉到了她侧脸线条一丝极其细微的软化，虽然转瞬即逝，又恢复了那副冷艳的模样。
【叮——烈焰魔女蕾欧娜被触动，愉悦值+8。】
【当前愉悦值：-32/10。】
快了！
苏沐强忍着挥拳的冲动。
距离目标只剩下22点！希望就在眼前！
他继续耐心地等待着，抚摸着怀里的小猫，希望这小福星能再发挥点作用。
然而，小猫叫了一声之后，似乎满足了，蜷在他掌心，开始打盹。
篝火依旧在燃烧。
蕾欧娜依旧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时间流逝，系统提示音却再也没有响起。
苏沐开始有些焦躁起来。还剩下不到半小时，愉悦值卡在-32不动了。
难道极限就是这里？宁静和被触动之后，再无进展？
他必须做点什么。
犹豫再三，他深吸一口气，用极其轻微，不会惊扰到对方的音量，试探着开口：
“那个……它好像睡着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这里很暖和，谢谢您。”
没有回应。
蕾欧娜像是没听见。
苏沐抿了抿唇，硬着头皮，继续用那种温和的、商量的语气说道：“我……我能就在这里待一会儿吗？等它睡熟一点，外面风大，我怕它着凉。”
他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且姿态放得极低的理由。
沉默。
令人难堪的沉默。
就在苏沐以为彻底没戏，开始盘算失败惩罚“灵魂湮灭”是什么体验时——
枯木上的身影，极轻极轻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幅度小到苏沐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紧接着——
【叮——烈焰魔女蕾欧娜默许，心情复杂，愉悦值+10。】
【当前愉悦值：-22/10。】
【叮——检测到烈焰魔女蕾欧娜愉悦值累计提升超过30点，完成阶段性隐藏目标。奖励发放：技能‘初级火焰亲和’。】
一股微弱的暖流，突兀地从苏沐体内深处涌现，流转向四肢百骸。
周围那原本让他感到有些不适的灼热空气，似乎一下子变得亲切了许多？
甚至能隐隐感知到篝火和前方那道身影周围活跃的火元素。
苏沐愣住了。
还有隐藏奖励？
没等他细想，系统提示再次响起。
【叮——任务‘初遇’完成！】
【奖励：新手礼包已发放至系统空间，请宿主自行查收。】
【愉悦值：-22/10（任务已完成，当前数值锁定，作为下次互动基础）】
完成了？
就这么……完成了？
苏沐有些恍惚。
从-50到-22，他不仅活了下来，还莫名其妙得了个“火焰亲和”的技能？
他低头看了看掌心睡得香甜的小猫，又抬头望向那个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红色背影，心情复杂。
这魔女攻略系统……
好像，也没那么不靠谱？
至少，开局没死，就是胜利。
他抱着猫，维持着蹲姿，不敢乱动，也不敢去查看那个所谓的新手礼包。
谁知道这位心情如同火山般的魔女阁下，会不会因为他一个多余的动作而改变主意。
先稳住，等天亮，或者等她离开再说。
夜色渐深，篝火噼啪。
苏沐蹲在林地边缘，怀里揣着只来历不明的猫，面对着一位初始好感度负二十多的烈焰魔女，感觉自己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彻底走向了一条光怪陆离、且前途未卜的道路。
说好的屠魔呢？
这开局攻略魔女又是个什么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