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衿村的暮色裹着山风，从竹窗缝里钻进来，把桌上的油灯吹得明明灭灭。两张旧木凳对着窗摆着，凳面磨得发亮，是沈砚祖父传下来的老物件。白宁斜倚着窗棂，墨色长发没束，松松垂在月白长衫后，发梢沾了点屋外的松针——他下午去后山松林勘地形，回来时顺手折了枝松枝，现在还插在窗台上。
“嘿，你就说这贺言，真就这么难搞？”白宁指尖转着枚银质酒筹，是去年去镇上换货时，酒肆老板送的，边角还泛着光。他声音里带着点不服气，眼神却没离开桌上那张泛黄的密信，信角印着个朱红的“密”字，是三天前驿站快马送来的。
对面的沈砚抬眼，他总爱用青布把头发束得整齐，连鬓角的碎发都抿得服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扣——那是他爹在京城做买卖时买的，据说值十两银子。“你说呢？”沈砚的声音比白宁沉些，带着点无奈，“白宁，那贺言可不是寻常武将，是当今圣上亲封的镇北将军。去年雁门关一战，他单枪匹马挑了匈奴王帐，杀得对方连退三百里，史官笔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你以为是戏文里编的？”
白宁“嗤”了声，把银筹往桌上一拍，震得油灯晃了晃：“杀人多就厉害？难不成他是铜皮铁骨？真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要暗杀也该找京城里的暗卫，咋把这么个祖宗交给我们？”
沈砚端起桌上的青瓷杯，抿了口温茶——是白宁家去年存的雨前龙井，还带着点兰花香。他放下杯子时，眉头皱了皱：“你当我们想接？可那是五万两银子。虽说是家底不算薄，可五万两能做多少事？我爹想扩大家里的绸缎庄，你不是一直想给你娘在镇上盖座带院子的宅子？”
这话戳中了白宁的心思。他家在村里开了家药铺，虽不用愁吃穿，可娘总念叨镇上的宅子有小花园，能种她喜欢的牡丹。他伸手抓过桌上的匕首，刀鞘是黑檀木的，刻着缠枝莲纹，是他十六岁生辰时爹送的：“我知道五万两不少，可也不能拿命换。你忘了？上个月去镇上，听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讲，贺言的亲兵个个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夜里能听出三里外的马蹄声，咱们这点本事——”
“咱们这点本事怎么了？”沈砚打断他，声音里添了点严肃，“我练了八年弩箭，十步之内能射中铜钱眼；你从小跟着你爹学拳脚，去年在镇上打跑过三个劫道的，还怕对付不了几个亲兵？”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密信里写了，贺言后天路过青衿村，只带十个亲兵，走的是后山那条窄路，刚好能埋伏。”
白宁看着沈砚眼里的笃定，没再反驳。他知道沈砚的性子，做事前总把前因后果算得明明白白，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他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是他画的后山地形：“我下午去看了，松林那块有个弯道，旁边是陡坡，咱们可以在坡上堆些石头，等贺言的队伍过来，先推石头堵路，再用弩箭射他们的马，趁乱冲下去——”
“不行。”沈砚摇头，指着纸上的陡坡，“石头太沉，推下去动静太大，容易被发现。不如用烟幕弹，我家里还有去年从京城买回来的硫磺，能做三枚，足够把他们呛得睁不开眼。”他说着，从腰间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枚磨得锋利的弩箭，箭头上涂着黑褐色的药：“这是我娘配的麻药，射中了能让人半个时辰动不了，不用杀人，只要制住贺言，拿到银子就走。”
白宁接过弩箭，指尖碰到箭头的麻药，有点发凉。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和沈砚在村外的小河里摸鱼，沈砚总爱把最大的鱼给他，说他娘做的鱼好吃。那时候的天很蓝，水很清，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们要合伙去“绑”一个将军。
“你说，”白宁把弩箭放回布包，声音轻了些，“要是咱们成了，拿到五万两，你先做什么？”
沈砚愣了愣，随即笑了：“先给我爹的绸缎庄添十台织机，再雇几个好绣娘，让他不用再天天往京城跑。你呢？”
“我先给我娘盖宅子，”白宁眼里亮了些，“院子里种满牡丹，再挖个小池塘，养几尾锦鲤。对了，还要给药铺添个伙计，让我爹不用再熬夜配药。”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看着桌上的油灯。灯芯“噼啪”响了声，溅出点火星，落在密信上，又很快熄灭。窗外的山风更紧了，吹得竹枝“沙沙”响，远处传来几声归鸟的啼叫，还有村民归家时的说话声。
沈砚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两小块桂花糕，是他娘下午刚蒸的：“先吃点垫垫肚子，后天动手前，得把力气攒足了。”
白宁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大口，甜香混着桂花香在嘴里散开。他看向窗外，夜色已经浓了，远处的山峦像个黑沉沉的影子，后山那条窄路，正藏在影子里，等着后天的队伍经过。他攥紧了手里的匕首，指节泛白——不是怕，是有点紧张，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做这么“大”的事，成了，就能圆了爹娘的心愿；不成，大不了跑回村里，继续过以前的日子。
沈砚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别紧张，咱们计划得好好的，准成。”
白宁点点头，又咬了口桂花糕。油灯的光映在两人脸上，暖融融的，竹屋里的茶香、桂花香，混着窗外的山风，竟让人忘了，他们要等的，是那个杀人无数的镇北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