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四十三，厨房里传来老式油烟机的嗡鸣声。
谢禾年将左脚踮在塑料小板凳上，围裙是对门张奶奶去年送的，嫩黄色，印一排咧嘴笑的小黄鸭，鸭嘴全部开裂，像在做鬼脸。
一边是炒锅，一边是电煮锅。
咕嘟嘟分别煮着面条和粥。
在她身后，卧室门吱呀一声。
于栩顶着乱糟糟的头发，JK外套皱成咸菜。
只是用灵力将发型重新理顺，便眯着眼循味而来。
客厅没拉窗帘，晨光将谢禾年的围裙边沿照出一圈毛茸茸的金线。
她背影瘦，却能把旧T恤撑得鼓鼓囊囊，围裙带子勒得腰窝深陷。
耳后一撮头发翘成问号，随着筷子搅动面条的动作一颤一颤。
于栩靠在门框，视线顺着腰线滑到那只踮着的脚，只是静静地看着，没说话。
直到油烟机被关闭，谢禾年扭头才看到于栩，吓得她差点把面打翻。
好在于栩会控物，这才没让谢禾年又落得个烫伤。
“还有我的份？”于栩看着两碗面，挑眉问道。
“那我总不能让老大你看着我吃吧。”
于栩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将角落里的折叠餐桌支棱起来，又摆好两张矮凳和一张谢小麦的幼儿餐椅。
被放出来的血煞虎幼崽在桌底下围着二人转。
早餐很简单。
两碗清汤葱花面，只放了点生抽和盐调味。
另一碗熬的烂烂的米粥，则是谢小麦的宝宝辅食。
但当于栩拿起筷子，拨开自己碗里的面条时，却发现底下赫然卧着一个煎得金黄焦香的荷包蛋。
转而下意识看向谢禾年的碗，里面却除了面条和葱花，空空如也。
“小孩子长身体，你自己留着吃吧。”于栩几乎是立刻夹起那个煎蛋，就往谢禾年碗里放。
谢禾年连忙虚掩自己的碗，打着哈哈：“你是老大，小的当然是要孝敬您啦。”
“贫嘴。”于栩还是把那荷包蛋硬塞到谢禾年碗里。
明明自己都舍不得吃，还特地给她煎了个蛋。
“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营养跟不上，身子养不好，到时候拖我后腿怎么办？”
于栩这话听着像是嫌弃，但里面的关心藏不住。
一旁，儿童塑料椅上的谢小麦“呀呀”两声，双手拍桌，粥碗被震得挪了半寸。
小奶娃再过三个月就满两岁，圆脸短腿，头发乌黑，遗传了母亲的卷，炸成一只毛球。
朝着于栩望去，眼睛一亮，伸手要抱，嘴里含糊叫：“姐——洁——”
见到这个姿势，于栩身体僵了僵。
她小时候抱过堂妹，那小崽子一泡尿浇在她高定裙上，从此留下阴影。
可谢小麦已经主动掀开面前的餐板，朝着于栩扑过来，软得像没骨头。
她下意识伸手，正好接住。
奶香混着米粥味冲进鼻腔，于栩指尖颤了颤，最终还是把小人儿圈进臂弯，放在自己腿上。
谢禾年看得有趣，拿勺子搅粥，一边搅一边吹：“看样子她挺喜欢你的。”
“我看起来很讨人喜欢？”于栩板着脸问道。
“不知道，反正我和小麦挺喜欢的。”谢禾年顺口拍马屁，“你帮我抱一下，我喂她吃粥。”
她说完，舀了一勺粥，递到小麦嘴边。
小奶娃却闭紧嘴，在勺子边缘蹭，蹭得粥点满脸。
谢禾年无奈，只好自己吃掉那勺，再换一只干净勺子，先让小麦抓着勺柄，自己再握着她的小手，慢慢送进嘴。
“小麦真乖！”
于栩静静看。
晨光从阳台漏进来，落在谢禾年笑眯眯的侧脸，绒毛镀上一层金，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影，随着眨眼轻轻晃动。
她忽然想起母亲早逝，父亲忙于集团事务，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和一个器灵保姆。
早餐也永远是她一个人吃，没有一丝生活气。
而眼前这碗再普通不过的米粥，却蒸得满屋都是雾。
吃完一小碗粥后，谢小麦一个人跑到角落去玩玩具。
桌上再次只剩下于栩和谢禾年两人。
“话说回来……老大，为什么选中了你去干这么危险的任务？像那种大小姐手底下，不应该有更多高手吗？”
于栩知道她迟早会这么问，咽下口中的面条，说道：
“我家大小姐手底下，可没有多少真正忠心的下属，他们真正忠心的是她的父亲和叔父。”
但谢禾年不知道的是，
于栩说的实际上是她自己。
哪有什么她家大小姐？
她于栩就是仙渺集团董事长的千金。
“你根本不了解仙渺集团的黑暗。”
转而斟酌了一下用语，将自己的处境和仙渺集团当前内部的暗流涌动，用尽可能简单的方式讲给了谢禾年听。
像什么董事会股份、继承权、派系斗争……
这些对于在底层摸爬滚打的谢禾年来说，如听天书。
但经过简化后，还是能大概梳理出来：
简单来说，就是有一个叫做夏侯广的坏蛋CEO，为了当上集团最大的头头，让手底下的死士毒害了现任董事长。
谢禾年并不知道，那就是于栩父亲。
而那位大小姐作为独女，本来是最有资格继承位置的。
但那个夏侯广仗着这些年“以次充好”挣的昧良心钱，声望高，想把她挤下去。
集团董事会于是分成了三派：
支持大小姐继承董事长一位的元老派。
看重KPI，支持夏侯广的兔头派。
还有一群支持其他高干当董事长的其他派。
夏侯广把那群支持大小姐的人盯得死死的，人员稍有变动就警惕万分，丝毫不给他们寻找证据的机会。
“所以你家大小姐故意在外人面前，伪装成嚣张跋扈的形象，就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
“嗯。从高中那会，她就知道这夏侯广居心叵测，平时出门带六个保镖，喝个下午茶都要包场，社交账号不是晒飞艇就是晒限量飞剑——于是全公司都以为她是废物一个，只有这样，夏侯广才懒得在她身上下注，将注意力投向其他高干。”
于栩很熟练地将所有涉及自己的部分，替换成了并不存在的某位大小姐。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禾年总算是明白了。
于栩口中那位大小姐，因为这些年伪装的人设，以至于身边没几个忠心耿耿的下属。
所以不得不派出于栩执行这种高难度任务。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守住主人家留下的基业，不让那些败坏集团名声、坑害消费者的蛀虫得逞。
但好在那位大小姐并不是完全没人帮。
她的叔父虽不方便参与仙渺集团内部的争斗，也被夏侯广盯得死紧。
然而却忘记盯他那个严肃干练的女儿。
也就是于栩的堂妹。
“但为了不让夏侯广有任何能找到我的机会，我已经把手机丢了，就看我的帮手什么时候能找到我咯。”
于栩说着，将碗底最后一口面咽了下去，轻轻呼出一口气。
虽然是第一次吃这种朴素的面。
但却有一股久违的满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