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洲市东郊,一栋荒废多年的烂尾楼显露出骨架般斑驳的水泥钢筋,如同巨兽残骸。
空气中弥漫着烟尘和潮湿的霉菌气味。
方霆霓站在未安装护栏的毛坯房边缘,用灵力将灰尘从谢小麦周身隔离开。
随后支住她的双臂,将谢小麦举高了些,眯起那双带着锐气的眼睛,仔细端详着手里这个穿着香菇色水獭连体睡衣的小团子。
“嘶……”方霆霓眉头微蹙,“这小脸蛋,怎么瞅着一点都不像你爸?”
但很快,她就想起来了:“噢,差点忘了,你爹在十几年前就死的透透的了。”
谢小麦没听懂,被举着,不仅没哭没闹,反而歪着小脑袋,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方霆霓。
就像先前初次见面一样,对这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蓝毛姐姐毫无惧意。
“小家伙胆子倒是不小。”方霆霓扯了扯嘴角,坐下来,把她放在自己腿上,用闲聊的语气随意问道,“你喜不喜欢你姐姐呀?”
“姐……姐洁!”
方霆霓也没指望她能做出什么回答,毕竟语言还是不通。
转而恶趣味一生,问了个老生常谈的问题:“那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呀?”
“?”小家伙含着手指,似乎在思考“爸爸妈妈”是什么意思。
“小笨蛋,你当然不知道啦,因为你爸爸妈妈早就死了呀!”方霆霓笑着说道。
“姐洁!”谢小麦再次欢快地叫了一声。
“啧,无聊。”
看来,在她的小小世界,只有“姐姐”这个概念是清晰而温暖的。
方霆霓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谢禾年那丫头,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孩子,拉扯这么个懵懂无知的小屁孩,还真是够辛苦的。
毕竟祸不及家人,但在夏侯广那边的再三催促,以至于她不得不出此下策。
一直到现在,从她留下纸条,差不多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
也该到了。
方霆霓有所感知,扭头朝着楼梯口望去。
那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喘息,谢禾年扶着水泥门框,胸口剧烈起伏,额发黏在脸颊,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那双发红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方霆霓手上的谢小麦。
“哟,终于来了?”方霆霓脸上重新挂上带着戏谑和掌控的笑容,“你那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呢?我还以为你们关系挺好的呢,一起进秘境,一起带小孩。是不是呀?小、年、糕。”
语气里满是阴阳怪气和内涵。
但谢禾年没理会对方的嘲讽,满心都是谢小麦的安危,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你要我做什么?”
“啧,怎么一个两个都那么无聊……”
方霆霓一改脸上的笑容,将刘海捞起,取而代之的是属于黑市红棍的狠辣,将谢小麦轻轻放在地面上,但一只手仍看似随意地搭在小家伙的兜帽上,确保她就在触手可及的掌控范围内。
“很简单。”方霆霓眼神锐利如刀,“告诉我,那个一直跟你在一起的筑基修士叫什么?什么来历?现在人在哪里?把你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都说出来。”
转而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灵压弥漫开来,让周围空气都变得沉重。
“我劝你别想着跟我耍花招,也别考验我的耐心。你应该清楚,惹恼我的下场。”
筑基七层的灵压让她有些喘不过气,膝盖微微发软。
但她仍旧死死咬住下唇,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掌心,利用疼痛来维持清醒和冷静。
不能慌。
谢禾年告诉自己。
她以前在酒吧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周旋,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去了,比的是眼力见,玩的是心理战。
完全撒谎不行,方霆霓不是傻子,说不定当场把她劈成焦炭。
全说真话也不行,万一被于栩的大小姐记恨,日后找上门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半真半假才最靠谱。
“她没告诉我她的真名,只让我叫她老大。”思考一秒后,谢禾年抬起头看向她,“我们是在双月路秘境里认识的,当时我被人追债,差点被堵死在里面,是她救了我。”
“嗯哼。”
挺合理。
方霆霓并不觉得对方会一时兴起,而将名字告诉眼前这个吓一吓就会颤三颤的丫头片子。
“然后呢?她为什么一直跟着你?别告诉我她是什么路见不平的大善人。”
“因为她惹了麻烦,好像是从一帮很厉害的人手里抢了什么东西。”谢禾年斟酌着用词,故意说得模糊,“她说自己一个人目标太明显,看我对秘境熟,就让我给她带路,帮她打掩护,作为回报……她会分我一些钱。”
“抢了什么东西?”
“我、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谢禾年连忙摇头,脸上适当露出恐惧,“她没告诉我,我也不敢多问,只知道那东西好像跟‘仙渺集团’有关……?”
“至于她现在在哪……我不知道。她今天起的很早,我只看到了你留下来的纸条……”
关于于栩是大小姐侍从的身份、她现在的藏身之处、以及灵根匣的具体情况,谢禾年一个字也没有透露。
给出的信息,可以把于栩的身份指向一个有些实力,但惹了麻烦的散修,动机是求财和自保,与自己是相互利用的临时搭档关系。
方霆霓静静听着,强大的灵力笼罩着谢禾年,分辨她话语中每一处细微的情绪波动和灵力涟漪,试图找出破绽。
“等等。”方霆霓的眸子骤然冷了下来,“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宽脉丹的气息?这种东西,可不是你能有的。”
她一边问,一边朝着谢禾年步步紧逼。
“她若真是求财,怎么又舍得把这种东西给你?”
糟了,被方霆霓发现破绽了!
谢禾年只感觉脚底一麻,仿佛有电流经过,让她一屁股跌坐在地。
“宝贝,是赶着要去投胎吗?”
方霆霓笑得越是灿烂,就越是让谢禾年毛骨悚然。
然而还想说些恐吓的话,却见眼前的少女忽地哇哇大哭起来。
狼哭鬼嚎,就跟死了爹娘一样。
让方霆霓一时愣住,有些不知所措。
原本她只想吓吓对方,好让谢禾年说真话,没真想着动手。
“呜哇——!”谢禾年已经不在乎形象了,这种时候就是要哭得夸张,才好将对方的注意力转移,“都、都是她逼我的!”
“她逼你什么了……?”
“她逼我跟她一起睡觉!”
“?”
没等方霆霓说话,谢禾年跟倒苦水一般,将于栩这些天欺负她的事迹讲了出来。
先是被偷袭大馒头,又是强吻。
哭得跟真的似的,让方霆霓大吃一惊。
女同真可怕。
“那个丹药……是她塞给我的封口费……”
其实谢禾年是被方霆霓吓哭的。
要不是对方见自己大哭起来,及时收敛了些许灵力,她真的要把于栩的事情都供出来,保命要紧了。
但既然对方没有真要动手的意思,她也就顺着刚才的话继续瞎编起来。
听完后,方霆霓表情有些古怪。
烦躁地挠了挠头,转而将谢小麦拎到了谢禾年怀里。
“……嗯?”谢禾年掉到一半的眼泪停了下来,双臂下意识环住妹妹温软的小身子,大脑一片空白,完全跟不上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这……这就还给她了?
没有严刑逼供?没有附加条件?
这和她想象中的绑架勒索、生死相搏的场面不太一样啊!
难不成方霆霓大费周章地绑架谢小麦,就为了问这几句话?
但不管怎样,小麦还是回到了她的怀里。
真实的触感和重量让她悬着的心落回一半,想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这个疯女人越远越好。
“站住。”谢禾年刚起身要走,肩膀就被方霆霓搭住,“我没说你可以走了。”
“你……你还有什么事?”
“你跟你爸一样天真。难道你真的以为,我只是用这小家伙引你出来,问几句话就完事了?搞清楚,你,谢禾年,现在也是我的人质。”
谢禾年的身体倏地僵住。
她这是……想用自己把于栩引出来?
“……那又怎样?她不会来了。你拿我当人质,没用。”
想起于栩先前不变的态度,想起自己临行前的一拳,谢禾年只觉一阵无力。
“哦——?”方霆霓对她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倒是有些意外,绕到她面前,将她苍白却倔强的脸上散落的泪珠拭去,“听你这意思,你是自己一个人……抱着赴死的心态来的?”
谢禾年抿紧嘴唇,没有回答,只是将谢小麦抱得更紧些,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啧。”方霆霓挠了挠头,“你这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想听吗?”
“……谁?”
“你爹。”方霆霓淡淡说道,“你先前也有感应吧?我和你的灵力,似乎有交融的趋势,你可知道,那是为何?”
她抬手,意有所指地点向自己小腹丹田的位置。
谢禾年的瞳孔骤缩,一个念头浮上心头,让她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难道……你体内的灵根……”
“猜得不错。”方霆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坦然承认,“我杀了你爸,然后……换上了他的灵根。”
每一个字都让谢禾年浑身发冷。
原主那个失踪了十几年,音讯全无的父亲……原来早就死了?
而且是死在方霆霓手里,连灵根都被……
“他当时潜伏在我们组织内部当卧底,演技不错,骗过了不少人。”方霆霓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在空旷的毛坯房内缓缓踱步,脚步声阵阵回响,“一直到现在,我都没能查出他的真实姓名和来历,更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妻子儿女。”
“那时候,她也像现在的你一样,蠢得出奇。竟然甘愿为了一个队里的年轻人,主动替换人质,明明那时候早已身负重伤,明知不是我的对手……”
父亲的形象,在谢禾年心中从未清晰过。
尚且年幼的原主早已记不清父亲的模样,就连母亲也从未提起。
此刻的谢禾年,更多的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和对方霆霓的恐惧。
怪不得他十数年杳无音信,原来,早就变成了一抔黄土,连名字都成了谜。
“那你……”巨大的恐惧瞬间撷取谢禾年,“现在要杀了我吗?”
如果自己连当人质的价值都没有,还是方霆霓过去仇人之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等待她的似乎都只有死路一条。
“放轻松,宝贝儿。”出乎意料的,方霆霓并未发难,反而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谢禾年那头有些凌乱的水母头,动作甚至称得上温和,“你爸虽然骗了我,但在之前几次火拼里,也确实救过我几次。我方霆霓恩怨分明,没那么残忍,还不至于对曾经老友的女儿赶尽杀绝。”
突然温和的话语,让谢禾年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一点点。
至少暂时是。
“但如果……”
方霆霓看着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很享受这份掌控,
“那个人真的不来,那我可就只能把你和这个小家伙一起带回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