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坐在草庐外的雪地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本丹诀,三昧真火在掌心一闪而灭的触感还残留着,一种混杂着希望与无措的情绪在她胸腔里涌动。
丹曦丢下丹诀和那句话就再没理会她,意思再明白不过——路指给了,怎么走靠自己,这点解语很是明白,但是.......
炼丹啊,这可是炼丹。
想想小时候看着父亲一脸虔诚的摆弄那些机器,再想想自从与玄门接触以来,修士对丹药的追求,解语不禁手在发颤,就连心肝都在颤抖。
她居然身怀炼丹师梦寐以求,号称能炼制天下一切丹药的三昧真火。
换句话说,炼丹对于解语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硬件上的难题,剩下的只是实践。
实践......
翻看着手里的丹诀,解语半是激动半是忐忑。
激动是因为报仇的希望就在眼前,而且将来的道路肉眼可见的光明。
忐忑的原因则更加简单,她看不懂手里的丹诀......
是的,看不懂。
上面记载的密密麻麻的丹药种类,功能还好说,细看里面需要的材料.....除了人参、何首乌、雪莲等几个凡人都知道的品类,其他的解语听都没听过。
更让她头大的则是丹诀里面最重要的,也是用红色字体加粗写的丹引。
这是什么玩意?
解语小小脑袋,大大问号。
只看丹引二字和炼丹时需要的火焰一样被特殊标记出来就能明白其重要性,可到底多重要,又该用什么当丹引,里面一概没写。
解语思索半天,觉得丹引和药引应该是差不多的东西。
药引嘛,引药归经,一般是增强疗效、解毒、矫味、保护胃肠道等作用的,想来丹引应该也是辅助修士吸收丹药。
解语决定先跳过这一条,专门拣配方中她认识材料的丹药下手。
她低头翻开丹诀,不片刻找到了符合要求的丹药。
一篇记载几种基础丹药里,唯一不需要特定异火且材料异常简单的,是一种名为凝露丸的方子。
作用也如其名,仅是凝聚草木露华,略微滋养神魂,对修行几乎无甚大用,对养颜驻肌,返老还童倒是有不错的效果,确是眼下唯一可能炼成的。
所需材料也简单——百年雪松芯,无根水,石中玉髓。
材料名字听着简单,在这茫茫雪山深处,却需一一辨识,获取。
她先看向周围覆雪的松林。
百年雪松不难找,但取松芯意味着要破开树干。
解语走到一株看起来最古老的雪松下,指尖凝聚一丝微弱的真元,划向树皮。
树皮坚硬,真元划过只留下浅痕。
解语毕竟还没完成筑基,处于半凡人半修士的状态,凝聚出一点真元已是极限。
她沉默地加大力度,指尖终于陷入木质,一点点剥开外层,寻找那传说中蕴含生机的芯材。
汁液粘在手上,冰冷刺骨,而且黏黏的,有些恶心。
费了半个时辰,才挖出一小块浅黄带绿的木芯,她收集了五六块,用衣摆兜住,累得满头大汗。
接下来便是无根水,丹诀注释是未落地的雨水或雪水。
她抬头看天,灰蒙蒙的,无雪也无雨,便寻来几片宽大的冻硬叶片,折成碗状,放在岩石凹处,指望能接到未来的雪水。
等待无果,她目光落在远处冰挂上,用石块敲下几根冰棱,放在叶碗里,靠体温和微弱真元慢慢融化成水,水很凉,手指冻得发红,却难掩心头火热。
快了,还差一样就能开始炼丹了。
解语本就明亮的眼睛更加光彩,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脸蛋,手指冻得通红也没工夫管,将先前两种材料放好,吃了点松果补充下体力,再次翻开丹诀,眉头却不自觉皱了起来。
可万里长征就差最后一里地,再艰苦再难也就这么一哆嗦了,解语还是拍了拍身上积雪,回头看了眼寂静无声的草庐,做了两个滑雪板,背上几根探路用的木棍,走向了深山。
然而事实果然如她所料,最麻烦的就是这石中玉髓。
解语在这片山坳里翻找了许多石头,用石块敲击,辨认内部,多数只是普通岩石,偶有带些杂色纹路的,敲开也并无异样。
后来她想起丹诀上提及玉髓蕴灵,微温,便尝试用手去贴,感受那极其微弱的温度差异。
几乎翻遍了附近山头所有能搬动的石块,直到第三天,才在一处背风的山壁下,找到一块触手温润的青色石头。
费力砸开,中心有一小撮乳白色,近乎胶质的物质,这就是石中玉髓了。
材料备齐,分量却难以精确。丹诀上可没记载用量。
解语倒是能够理解,譬如凡人行医,病患病情不同,体质不同,用药的分量自然不同,而丹药嘛.....大概就是修士的药。
每个修士境界有高有低,即使同一境界真元也必然不同,更何况灵根,经脉,功法皆是独一无二,哪可能在丹诀上给你标明材料用量,那不成了照本宣科的庸医了嘛。
不过解语到底是第一次接触炼丹,心里压根没底,再加上材料皆是她这么多天卧冰尝雪辛苦搜集而来,失败了不得心疼死,只能凭感觉掰碎松芯,估摸着水量,玉髓更是只用指甲挑了一丝。
炼丹需火候,她寻了一处背风的巨石凹洞,搬来几块石头垒成简易灶台,将混合了材料的叶碗置于其上。
深吸一口气,回想丹曦引导的感觉,凝气于神,聚于丹田,引动那缕南明离火为基的三昧真火。
噗的一声,三色火焰再次从掌心升起,比第一次稳定些,但依然跳跃不定,刚出场就差点把那松芯给燎着,吓得解语连忙小心控制着,将火焰移向叶碗底部。
火焰触及叶碗的瞬间,碗内的混合物发出滋滋声响,水汽迅速蒸腾,松芯碎片翻滚,玉髓融化其中。
她紧盯着,努力维持火焰的输出,丹诀提到文火慢炼,七日乃成,她不懂何为文火,只能尽量让火焰显得温和。
第一天,叶碗边缘焦黑,里面的混合物变成粘稠的深绿色糊状。
第二天,糊状物开始收缩,颜色变深。
解语不敢有松懈,持续输出真元维持火焰,只是她毕竟还没完成筑基,期间还要维持最低限度的水分补充。
再加上前几日忙着搜集材料,这三天又不眠不休的盯着火焰,神经早已疲惫,坐在那里不住点头,眼皮子似有千钧重力。
好在期间有雪狐好奇的靠近,被她身上散发的微弱真元和火光惊走,倒把差点睡着的解语给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团了一团雪塞进衣服,借着彻骨的寒冷来驱散睡衣。
最后解语也试过用其他东西练习控火,烧焦了几段枯枝,点燃了一小片苔藓,很快又被落雪盖灭。
时间一点点过去,到了第六日夜里,那团混合物已缩成鸽卵大小的一团暗绿色固体,表面粗糙,隐隐有一丝极淡的异样气息散发出来。
解语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或许真的能成!
然而,就在成形的前一刻,她因连续数日不眠不休地输出真元和精神高度集中,意识恍惚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掌心的三昧真火猛地窜高了一截,温度骤然提升。
“嗤——”
一声轻响,那团辛苦凝聚,即将成型的丹胚,在猛然暴涨的三色火焰中,连一丝青烟都未曾多冒,瞬间化作一小撮黑色灰烬,散落在焦黑的叶碗底部。
火焰熄灭了。
解语僵在原地,维持着伸出手掌的姿势,怔怔地看着那堆飞灰。
十几日的奔波寻找,十几日不眠不休的控火煎熬,冻僵的手指,翻找石块磨破的掌心,还有那一点点积攒起来的脆弱的期盼,都在这一瞬间,随着那缕青烟,彻底消散。
洞外寒风卷着雪沫吹进来,打在脸上,冰冷,麻木,像是老天的嘲笑一逼兜接一逼兜,扇得解语脸颊火辣辣的疼。
她慢慢蜷缩起来,手臂环住膝盖,将脸埋了进去,肩头微微颤动,却没有哭声。草庐的禁制依旧闭合,周围只有风雪掠过山石和松林的呜咽声。
解语在雪地里坐了许久,直到四肢冻得麻木,才慢慢抬起头。
叶碗里的灰烬被风吹散了一些,留下模糊的黑色痕迹,她看着那痕迹,心里空落落的,丹诀摊开在膝头,上面记载的凝露丸三字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解语撑着地面站起来,腿脚有些发软,草庐的禁制依然闭合,丹曦没有出来的意思,可解语却莫名知道,她一定在看着这里,甚至都能听到那个死女人无声的嘲笑。
她咬了咬牙,重新翻开丹诀,目光掠过凝露丸,看向后面几种同样低阶,但材料更复杂、炼制要求更高的丹药。
有一种止血生肌散,并非成丹,只是药散,所需材料包括,赤尾狐的凝血涎、雪骨树的树心粉末、以及烈阳石的石粉。
名字一个比一个陌生,可最起码这次材料后面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像是孩童所写,病句错字不断不说,最后干脆还用小人画的形式把那烈阳石和雪骨数给画了出来。
解语撇撇嘴,暗自吐槽一句某人的字是真丑,拍了拍麻木的双腿站了起来,合上丹诀,将它小心塞进怀里,决定先找到这些东西。
赤尾狐,如果某个恶趣味女人的记载没错,她记得前几天见过,那种尾巴尖带着一簇火红毛的小兽,行动敏捷,警惕性很高。
她在松林里搜寻了半日,才在一处背风的岩缝附近发现了新鲜的足迹和几缕红色毛发。
解语埋伏在下风处,耐心等待。雪地冰冷,寒气透过衣物渗进来。
两个时辰后,一只赤尾狐小心翼翼地出现,在雪地里翻找着什么。
解语屏住呼吸,试图靠近,她记得丹诀上面提过,有些妖兽的唾液或血液有特殊效用,获取时需趁其存活时引出,一旦死亡,效用大减。
她不确定这赤尾狐的凝血涎该如何获取,眼看那狐狸就要跑远,她情急之下,捡起一块小石子,裹挟着一丝微弱的真元,射向狐狸前方的雪地。
噗。
雪屑溅起,赤尾狐受惊,猛地跳开,却没有立刻远遁,而是回头警惕地看向石子来源。
就在它张嘴嘶叫的瞬间,解语看到它尖牙上挂着亮晶晶的黏液。
就是那个!
她再次催动真元,这次目标是狐狸张开的嘴。
一道细微的真元丝线弹出,精准地沾取了一点唾液,狐狸吃痛,彻底受惊,化作一道红影窜入密林消失不见。
解语看着指尖上那一点几乎看不见的透明黏液,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临时用厚实叶片折叠成的小盒,小心地将这点凝血涎刮了进去。
分量少得可怜,但总算有了一点。
接下来是雪骨树。
丹诀描述其枝干如骨,质轻而坚,生于极寒阴坡。
她转向山脉北坡,那里阳光罕至,积雪更深。
寻找的过程耗费了三天,解语几乎摸遍了北坡每一棵看起来颜色苍白的树木,敲击,折断小枝查看。
有的木质过于沉重,有的则过于酥脆,直到第四天下午,她才在一片几乎被积雪完全覆盖的乱石堆后面,发现了几株通体呈现灰白色,树干光滑几乎无皮的怪树。
折断一根小枝,入手极轻,断口处呈现出细密的骨状结构,她用捡来的锋利石片,费力地刮下了一些树心部分的粉末,收集起来。
最后是烈阳石,丹诀说触之微温,色赤红,常伴生于炽热地脉或吸收烈阳之精处。
在这冰天雪地里寻找炽热之物,听起来像个笑话,她只能寄希望于后者——吸收烈阳之精。
解语在向阳的山坡、山顶开阔处寻找颜色偏红的石头,很多石头被积雪覆盖,需要清理,有些石头带着红色纹路,但触手依旧冰冷。
又过了五天,她几乎要放弃时,在一处日照时间最长的山脊顶端,发现了几块裸露在外,颜色暗红的石块。
用手触摸,果然能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与周围岩石的刺骨冰冷形成对比。
就是它了!
她挑了一块最小的,用大石反复砸击,直到将其砸成粗粝的红色粉末,用另一片叶子包好。
所有材料备齐,分量依旧只能估算,赤尾狐的凝血涎只有那么一点点,雪骨树粉末和烈阳石粉则相对多一些。
她再次回到那个背风的石洞,垒好石灶。
这次她找来一块扁平的深色石板,稍微打磨,充当承载体,将三种材料按照想象的比例混合在一起——凝血涎作为粘合,树粉和石粉为主料。
盘膝坐下,凝神静气。引动三昧真火。
有了上次失败的经历,解语更加小心,火焰在掌心升起时,努力控制其规模和温度,将火焰缓缓移向石板上的混合物。
这一次,反应比凝露丸剧烈得多。
混合物料一接触火焰,立刻发出噼啪轻响,烈阳石粉似乎被激发了某种特性,使得火焰颜色都微微发红,一股略带焦糊和奇异腥味的气息弥漫开来。
解语紧咬牙关,额头渗出细汗,全部心神都用在控制火焰上,试图让其稳定在一个不高不低的程度。
她能感觉到,石板上的混合物正在某种力量下缓缓融合、凝结。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手臂开始酸麻,灵力消耗巨大,但看到那团东西似乎正在形成一种暗红色,不太规则的块状物,心中那点希望又悄然燃起。
也许这次……能成?
然而,三昧真火似乎感应到她心神的细微波动,那属于南明离火的基底特性——内敛却暗藏的爆烈再次显现,火焰猛地一个跳动,并非变大,而是核心温度骤然提升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放屁般的声音响起,石板上,那团即将凝聚成形的暗红色块状物,骤然间失去了所有光泽,颜色瞬间转为焦黑,然后无声无息地坍塌、散开,化作一小堆没有任何生命力的黑色灰烬,连一丝多余的气味都没有留下。
火焰熄灭了。
解语怔怔地看着石板上那堆比上一次更细,更彻底的灰烬。
这一次,连失败的过程都显得如此干净利落,仿佛她这近二十天的所有努力,都是一个早已注定的、徒劳的笑话。
她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都没有动。
石洞外,天色渐渐暗下,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寒冷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钻入骨髓。
她慢慢收回手,看着自己因为连日劳作而变得粗糙、布满细小伤口的掌心。
希望升起,破灭。再升起,再彻底破灭。
解语缓缓蜷缩起身子,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将脸深深埋入臂弯。
这一次,连委屈和不甘都似乎被抽空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茫然,嘴巴无声的咧开,长大,最后换来一声崩溃的哭嚎。
草庐内,侧卧在丹炉前,随手往里面扔着材料,片刻后轻松接过里面蹦出内含丹纹的完美丹药的丹曦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忽然,她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嘴巴一张便是一阵.....
“桀桀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