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难理解。
老爹离开后的那个晚上，我躺在又硬又难闻还长霉的监狱床上想了很久，试图消化他给的信息，把近来一系列荒谬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理清。
但，不论怎么想，最后能得出的结论果然还是一样的。
好难理解啊。
为什么大家都要明面一套背里一套？
臭老爹口中的那些斗争、交易和妥协……
不论是律典议会的肥猪双面学者们还是莱耶塔公主，他们明明一个相关的字眼都没提到过，到底是怎么确定对方话里的潜台词就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的？
这群人天天话里有话的，平时聊个天真的不会累死吗——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情况似乎还真是这样的。
按臭老爹的意思，就连那个废物到不能再废物的猪叫男都是他们中的一员，那场审判中没能搞清楚状况的实际上就我一个人。
不，照他那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甚至不该把范围限定到那场审判。
说不定早在那之前就已经是这样了。
现在想起来，艾莉森那天与我拉钩约定决赛见面的时候，她的意思会不会就是要直接把典誓铁卫的位置让给我呢？
正如她那天所说的，自己并不在乎谁能得到莱耶塔公主身边的那个位置，因为不论如何，她早已决意要把生命献给对方。
如果这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那为了给公主争取到审判骑士团的支持，她会不会做和审判庭上一样的抉择，用对我撒谎乃至放水的方式，来在“忠诚”与“诚实”之间二选一呢？
……
好难理解……
而且……还有些可怕。
就像是正跳得尽兴时，突然被人提醒自己参加的不是收获祭而是假面舞会，和我跳舞的人其实带着面具一样，在意识到大家说的话其实不一定是表面意思的时候，我突然感觉所有人都变得陌生，所有记忆都变得诡谲，无法相信。
……
咕……
咕哇……
咕哇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烦死了！
这到底都是什么跟什么事情啊！
明明是一群人类，却一个个都不说人话。
说着不许我放水羞辱骑士的尊严，自己却（可能）要把典誓铁卫让给我的艾莉森；明明嘴边全程挂着我这个“被告精灵”，实际上满心只有如何妨碍莱耶塔公主的肥猪双面学者……
猜这些家伙的脑袋里在想什么本来就已经够累的了，结果要应付的居然不止这些，还有一堆我从来没想过要参与进去的麻烦事情。
装神弄鬼的预言，神秘兮兮的占卜师，胸口长风晶的骑士，莫名其妙的审判，艾莉森跟公主她们与律典议会的明争暗斗，臭老爹和他的审判骑士团与这些人的牵扯，还有……
——要是双面神还醒着的话，我们还要治安部队干什么呢？
艾莉森那天对我说的话在脑海中回响。
明明对世间不公沉默了一百余年，偏偏却在此刻突然醒过来，把浑水彻底打翻的那个双面神。
虽说你是个神吧，但我还是想说……
神经啊你！
如果说臭老爹口中那些有的没的政治斗争至少在逻辑上还是自洽的，那这家伙的突然苏醒则是不论逻辑还是情感上都没有让精接受的可能啊？
突然下达那样既不正义也没任何人会得到好处的神谕，你到底是想要干嘛？
难不成这是什么考验吗？可你在历史上好像也不是什么喜欢给予信徒试炼的形象啊？
不是，说到底，你要是有什么意图的话倒是用大白话告诉我啊，下达完那个判决，也不给个解释就立马回去睡大觉是几个意思啊？是挑衅吗？你在试图激怒我？？
一想到最后祂给出那仨选项，我就气的牙痒痒，磨牙的声音配上铁窗漏进来的风声吵得我自己都耳朵疼。
总感觉，自己这几天都快把后槽牙给磨平了。
不论怎么想，果然还就是那句——好难理解。
想不通，思绪乱糟糟的，臭老爹一走我就又开始感觉浑浑噩噩的，仿佛这房间里的霉味顺着耳道钻进了脑袋，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而且……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座监狱里居然只给早中两顿饭！
吃不饱就算了！他们还只给干面包和带铁锈味的水，连个半熟的煎蛋都没有配！
不用半熟蛋黄涂抹的面包片什么的，这种事完全无法接受！我宁愿他们不给我面包呢！
总而言之，在哪哪都不舒服不如意的临时牢房里，我几乎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甚至记不太得自己在那个地方呆了几天。
而等到回过神，我已经在车上了。
是的，在车上。
根据《盟约法典》中的第一章第四十三条，作为判决的一部分，也是为了避免选择决斗的犯人临阵脱逃，任何官方的决斗，审判庭都必须要亲自把人给送到决斗场地。
而我这次，虽然决斗对象不是人，甚至地点都不在律典之疆的境内，但理论上，这依旧是一场正式的生死决斗。
即便审判庭没有权利把我送到古兽维特卡西此刻所在的风晶之境境内，但他们还是有责任把我送到两片大陆的交界处，在不引发地缘政治矛盾的前提下尽可能地让我接近这次生死决斗的对象。
而现在，我就坐在一辆马车上——当然，这不是什么豪华的轿子，而是一个由简陋铁皮木板构成的笼子，座椅超级硌屁股，笼子四周还特意留了铁窗，让所有人都可以看到被押送的犯人的脸。
这可真是……
奇耻大辱！
道路两边此刻聚集了众多民众，透风的笼子拦不住任何他们口中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一个个远超我能想象的阴谋论与中伤被强制灌入我耳中，听得让我想现在就把这破笼子给拆了，给他们这帮幸灾乐祸的家伙一人脸上一拳。
可恶！
这公开处刑笼子真是在各种意义上挑战我的忍耐极限，我只能咬紧嘴唇，手把简陋的木质把手捏的嘎吱作响。
呼——伊瑟莉娅——呼——
冷静，冷静……
往好处想，至少这个笼子只有头的高度开了窗，不是全通透的，没人看得到我此刻放在屁股底下当垫子的那个补给包。
哦，说来也奇怪，我把这个包藏在衣服里，假装自己是肚子吃撑了那样把它带上车的时候，那几个守卫的眼神明明就是看出来了，然而他们也没阻止我，难道说是臭老爹已经打好了招呼？
嗯……嘛，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不管了，反正需要的东西都在我手上，现在只需闭上眼，再忍忍，等出了城就听不到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了，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伊瑟莉娅大人没有撒谎！真的，她说的都是真的呀！你们信我！她是为了保护我……为了我才和那个坏贵族吵架的！”
万千嘈杂中，风将那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送入耳中。
我忍不住睁开眼，看向那个方向。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正抓着边上人的袖子，不断发出近乎哀求声的男孩。
裸着脏兮兮的上半身，只有腰间围着圈破布……
没错，就是他。
那个能够证明猪叫男撒谎了的关键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