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在那一刻，我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安排直线和绕远路，怎么可能一样——”
“——所以说了，你不懂了啦。”
然而，维拉妮不等我说完就有打断了我，甚至还有些不耐烦地嘟起嘴。
“……我不懂什么？”
“你不懂，就算我安排直线路线，一路上肯定也会撞到一大堆麻烦事等着我们处理，怎么样都不可能会快的。”
反正到时候肯定还是得绕来绕去的，那这样一来的话，还不如走喜欢的路线，说不定还能遇到奇遇呢，而且就算没有至少也有好吃的——她的叙述是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在讲述某种真理。
但……为什么？
“你又怎么能提前知道，旅途上一定会遇到阻拦我们的事情？”
维拉妮耸了耸肩。
“因为我是‘主角’啊，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
“不论我怎么选择，最后肯定是会触发一大堆的‘事件’的，反正这个世界里一定有需要我来解决的大阴谋，而我也一定会经历一系列紧张刺激的冒险，最终成为拯救这个世界的大英雄。”
——拯救世界。
我一瞬间无法发出声音。
半晌，我才用嘶哑的嗓音反问。
“你……怎么就能如此确定，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不是，那还能是怎么样呢？我穿越到这个异世界里，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原著一类的玩意，但命运总不能是让我来当什么无足轻重的恩皮吸的吧？”
“无足轻重……的‘恩皮吸’？”
这一次，即便她没有给出任何的解释，我还是理解了这个陌生词汇的含义。
是的，恩皮吸……
与她口中那名为“主角”的存在相对应的，在童话中只是无关紧要存在的……配角。
……
…………
“那我呢，维拉妮？”
“什么叫那你呢——呼欸？这里怎么突然起风了？？”
我看着她，任由风在我的肌肤表面刮出血珠。
“那我呢，维拉妮？我在你的眼中，也只是个故事里的‘恩皮吸’吗？”
“诶？”
她愣住了一下，先是不可思议地低喃一句“你怎么会知道这个词的意思”，而下一秒，她又慌张地拼命摆手。
“不、当然不是呀！你肯定和那些‘恩皮吸’完全不一样呀！”
“我又怎么不一样呢？”
“呃……就、就是不一样呀，”她又怔住了一下，眼珠轱辘轱辘转了两圈，然后才一副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你想想，你长得这么漂亮，手指这么长，头发金灿灿的，还带点好看的自然卷，又超级有骑士精神，而且还是世界上仅存的精灵后裔……”
“你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些吗？”
她掰着手指，但摁下去第五根指头的时候却像是喉咙里卡了鱼刺，脸颊肉眼可见地因为焦急变红了起来。
过了半秒，她放弃般地垂下手，声音变高了。
“最、最重要的是，就算这些都不算数，你也还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遇到的第一个存在啊！虽然这么说你肯定也不懂，但这个事实就已经足以证明你的独特——”
“——少一口一句‘你不懂了’！！！”
“欸……？”
维拉妮被我吼得后退了半步，露出了被吓到的表情。
说实话，即便是到现在，即便是此时此刻这幅呆愣的模样，她也依旧是个美人胚子，那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曲线圆润得恰到好处的嘴唇微启，一身华丽的服饰在被我卷起的风中飒飒作响。
不论怎么看，她都很可爱。
但也正是这份可爱，此刻却让我怒火中烧。
“我原以为，你只是个性格比较独特的小孩，虽然总是爱说些没人听得懂的话，做一些有些调皮顽劣的事，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好孩子……但我没想到，你那看似天真无邪的外表之下，居然藏着一颗如此傲慢而不自知的心，自以为全世界都是绕着你转的，而我们这些‘恩皮吸’，也都不过是你的棋子而已！”
“等、等等啊！我都说了你不是——”
“——我不是？不是什么？我在你眼里不还是个工具吗？一个只能配合你的步调，为了实现你那虚无缥缈的‘主角梦’而不得不陪在你身边的配角！至于我自己的意志，我想要证明的清白，我想要保护的人，对于你来说不都是无关紧要的吗！”
就像你说的，“反正不论怎么样都会触发‘事件’”，所以我想要尽快赶回去的愿望毫无意义，我做出的决定也无法改变任何你所规定的未来……
如此傲慢，如此恶劣的思想……
在不久之前，我还在想，自己会……为了大义，不断跨越底线，忍耐下去。
但，现在？
我忍……
忍个毛线！！！
“所以说，别开玩笑了！你这自我中心的臭小鬼！”
“欸？自我中心的……臭小鬼？”
维拉妮瞪大眼睛，像是无法相信自己耳中听到的这句话。
而在数秒后，她的眉头也紧缩起来，生气地一跺脚！
“谁是自我中心的臭小鬼啊！！不是，我说你这个精灵怎么这么倔的，而且跟你好好说话你居然还骂我！？”
“哈啊？我就倔了怎么样吧！说到底，我凭什么就一定要成为你故事里的一个配角？！”
“那你倒是告诉我，你还能怎么样啊！”
我还能怎么样？
呵……
呵呵呵……
呵哈哈哈哈哈哈！
哦天呐，双面神在上，我还能怎么样呢？
我转过头，拿着手上的地图，直接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欸？”
脑后传来了维拉妮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的声音。
“等、等一下，你这是要去哪？”
“我要走了。”
“啊？走去哪？”她又愣了愣，先前被我骂出的火气好像一下子熄灭了，“咱们不是还没规划好最终路线咩？”
“……”我只是继续迈步。
“啊，等等……！你不会是在赌气，要去告诉那些村民维特卡西的事情吧！”
……
我的脚步顿了下，然后忍不住……
就那样，气到笑出来了一声。
“直到这个时候，你眼中的我，能做出唯一主观决定，也依旧只是像这样，用告状的方式小小报复你一下，却不敢做出其他更加‘僭越’的决定，是吗？”
“啊？不、不是吗？”
我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
待到胸口淤积的气体全部缓缓呼出，我才再一次开口。
“不。”
“不……？”
“不，我不会告诉他们，维特卡西已经死了。”
“欸？”
“那只古兽是你杀死的，是否告知他们真相的权利在你，我不会干涉。”
“哦、哦哦！不是就好……欸，不对，如果不是去告状的话，那你现在这是要走去哪？”
“我说了，我要走了。”
刚刚才松了一口气的她又陷入迷惑的模样，“不是呀，所以说了，我们不是还没讨论好接下来的路线怎么规划——”
“——没有那个必要了。”我打断了她。
“……没、没必要了？？”
我一脚踏出资料馆的大门，进入雨幕之中。
“是，已经没必要了，因为我接下来也不会和你一起旅行，你爱去哪触发你的‘事件’就去哪，已经与我无关了。”
“欸（ ﾟДﾟ）？？？！！！”
雨水落在肩头，身后传来维拉妮的叫喊，随后便是她那双小皮鞋一下一下踩在水潭里溅起水花，那是她小跑着试图跟上我时的声响。
“等、等等呀，为什么要说这、这种话？你……你难道不要这块魔法核心了吗？不是你自己说的要用它来证明清白吗？！”
“比起自证清白，对于我来说，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是把奸人的情报带回去给我的家人和朋友，至于古兽维特卡西，未来我总有证明它已经身陨的方法的。”
换句话说，我，不需要你的那个魔法核心。
“欸？？可、可是——哎呀你别赌气了嘛！我道歉好不好，对不起啦，是我太贪玩了，没考虑到伊瑟莉娅你的心情……那些太远的地方咱们就不去了，只去几个最有特色的景点就好，不会多花太多时间的，好不好嘛？”
“没有必要，你想去的话自己请便，不用将就，我们各走各的路就是了。”
“那、那……啊啊啊啊！算啦算啦，你赢啦大姐，我全听你的好不好，你要走直线回去咱们就走直线回去，一点路都不饶，真的，相信我——哇啊啊！”
淅沥的雨声之中，那噗通一下的跌倒溅水声是如此刺耳。
“呜……疼……等、等等我啊，伊瑟莉娅……”
我没有回头，但画面却栩栩如生地印在我的瞳孔深处。
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跌倒在雨天的泥水坑里，那头酒味巧克力般棕红色头发变得脏兮兮的，脸上像是敷了层淤泥做的面膜，曾经一尘不染的白色连裤袜跟精致的小裙子上也都沾满了脏水。
想象到这个画面的瞬间，我的心脏仿佛漏跳了半拍。
但……
也只是半拍而已。
说到底，我和她本就只是连熟人都谈不上的关系。
没错，这些天的相处，仅是如此。
所以，我并没有为之停下脚步。
而那双小皮鞋踩水的声音也停止了。
最终，在那雨夜里，我最后听到的她的声音，便是那声越来越遥远的委屈哭喊。
“伊瑟莉娅，你这坏家伙！谁稀罕你的陪伴啊！呜哇啊啊啊！！”
“……”
“真的！我不喜欢你了！你走吧！以后也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大坏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