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而温暖的光带。蓝语乘是在一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禁锢感中醒来的。
苏怡怡的手臂依旧从身后环着她的腰，下巴轻抵在她发顶，呼吸均匀绵长。
这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睡姿，几乎将蓝语乘整个包裹在怀里，不容丝毫挣脱。
若是数月前，这种姿势会让蓝语乘感到窒息和暗中算计。
但现在，她只是静静地睁着眼，感受着背后传来的体温和规律的心跳声。
一种奇异的、近乎惰性的平静笼罩着她。她不需要思考今天要做什么，不需要担心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因为一切都被安排好了。
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颠簸太久的小船，终于被拖进了看似平静的港湾，即使知道这港湾本身可能就是一座精致的牢笼，她也疲惫得不再想去抵抗风浪。
苏怡怡动了一下，似乎也醒了。
她没有立刻松开手，反而收紧了手臂，鼻尖在她后颈蹭了蹭，带着刚睡醒的慵懒鼻音：“醒了？再睡会儿？”
语气自然得仿佛她们是世界上最寻常的爱侣。
蓝语乘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动。
她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溺在这片刻的、虚假的温馨里。
鼻尖萦绕着苏怡怡身上淡淡的、混合着体香和某种安神精油的味道，这味道曾经让她警惕，如今却成了某种安定的信号。
她甚至无意识地往后靠了靠，让自己更深地嵌进那个怀抱。
这是一种可怕的习惯。蓝语乘残存的理智在角落里发出微弱的警报，但很快就被更强大的疲惫和……某种扭曲的舒适感淹没了。
抗争太痛苦，放弃思考则轻松得多。
起床的流程如同某种固定的仪式。苏怡怡先起身，为她拉开窗帘，调整好水温，甚至挤好牙膏。蓝语乘像个人偶般被牵引着完成洗漱。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平静得近乎空洞，只有眼底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如同死水微澜般的茫然。
苏怡怡会从身后抱住她，看着镜中的两人，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轻轻吻她的侧颈。
蓝语乘会配合地微微侧头，露出一小截脖颈，像一个熟练的演员，完成一个被期待的反应。
内心却是一片麻木的虚无，仿佛在观看别人的生活。
早餐是苏怡怡亲手做的，精致而营养均衡。
她记得蓝语乘每一个细微的口味偏好，甚至包括那些连蓝语乘自己都可能遗忘的、在长期药物和操控下逐渐形成的“新喜好”。
蓝语乘小口吃着，味道很好，但她尝不出太多的滋味，只是机械地完成“进食”这个必要步骤。
苏语怡会坐在对面，微笑着看她，时不时用指尖擦掉她唇边并不存在的面包屑，动作亲昵自然。
蓝语乘会抬起眼，回以一个浅浅的、几乎看不出弧度的笑。这笑容不再需要刻意练习，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般的面具。
白天，苏怡怡有时会处理工作，允许蓝语乘在书房里看书或发呆。书是苏怡怡挑选的，通常是些文字优美、情节温和的散文或小说，不会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情绪波动。
蓝语乘捧着书，目光落在字句上，思绪却常常飘远。她会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阳光下的奔跑，青草的气息，某个带着爽朗笑声的背影……但那些画面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不真实，而且一想起来，心脏就会泛起一阵细微的、被强行压抑的刺痛，随即被一种更强大的、名为“现在”的惯性所覆盖。不想，便不痛。这是她学会的生存法则。
有时，苏怡怡会从工作中抬头，走到她身边，俯身看她读到哪里，然后自然地索一个吻。蓝语乘会顺从地仰起脸，接受这个吻，甚至会在苏怡怡深入时，生涩地给予一点回应。这回应会让苏怡怡心情愉悦，抚摸她头发的手更加温柔。蓝语乘则会在亲吻的间隙，悄悄睁开一丝眼缝，看着苏怡怡近在咫尺的、专注的眉眼，心中一片冰冷的平静。她不再去思考这亲吻背后的含义，只是将其视为日常程序的一部分，如同呼吸。
午后，苏怡怡可能会带她去玻璃花房。花房里恒温恒湿，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下，各色珍稀花卉开得绚烂夺目。苏怡怡会耐心地给她介绍每一种花的习性和花语，声音轻柔。蓝语乘跟在她身后，听着，看着，手指偶尔拂过娇嫩的花瓣，触感真实，却无法在她心底激起任何涟漪。这精心打造的美景，更像一个巨大的、没有出口的生态箱。她是他饲养在其中的，最珍贵也最脆弱的藏品。
夜晚是最容易暴露脆弱的时刻。有时，蓝语乘会从莫名的梦魇中惊醒，冷汗涔涔。她不会尖叫，只是僵硬地躺着，瞳孔在黑暗中放大。苏怡怡总会立刻醒来，不开灯，只是更紧地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哼着不成调的安眠曲，直到她颤抖的身体逐渐平复，重新沉入睡眠。在这种时候，蓝语乘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下意识地抓住苏怡怡的衣襟，将脸埋进她怀里。这是一种源于恐惧的依赖，扭曲却真实。苏怡怡的怀抱成了她对抗内心无边黑暗的唯一屏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静得令人心慌。表面上看，她们亲密无间，甚至比世间许多爱侣更加“和谐”。苏怡怡的体贴入微无懈可击，蓝语乘的温顺依赖无可挑剔。但在这层甜蜜的糖霜之下，是蓝语乘那颗正在悄然“坏掉”的心。
它不再激烈地挣扎，不再痛苦地呐喊，而是选择了一种更彻底的消亡方式——缓慢的锈蚀。她开始习惯被决定，享受不思考的轻松，甚至……在苏怡怡偶尔外出时，会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脱离轨道的卫星般的惶惑不安。她对“自由”的渴望在日渐消磨，对“安全”的依赖在与日俱增。她仍然会想起青欣雪，但那思念不再伴有撕心裂肺的痛楚，更像是对一个遥远故人的、模糊的怀念，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
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飞过的鸟群，心中不再有羡慕或向往，只是平静地看着。阳光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她端起苏怡怡为她泡的花茶，温度刚好。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这个念头浮现时，蓝语乘自己都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麻木的平静。
看，心就是这样，一点点坏掉的。在无尽的温柔禁锢中，悄无声息地，缴械投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