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歆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恐惧感稍微消退了一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疲惫和茫然。
她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边，拿起刚才丢下的手机，几乎是本能地解锁，点开了一个色彩鲜艳的阅读APP，熟练地翻找起来。
“你在做什么？”
韓晁鹇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注意到白歆然的精神似乎瞬间投入到了那块发光的屏幕里，与刚才的惊慌判若两人。
“啊？我、我看会儿小说……”。
她缩了缩脖子，小声回答，手指还在屏幕上滑动，“就、就缓一缓，刚才太刺激了……”。
“小说？”
韓晁鹇的声音里透出明确的否定，“虚拟的慰藉，精神的麻醉剂。”
“浪费时间，消磨意志。”
“你不懂！”
白歆然忍不住反驳，但声音依旧不大，带着点委屈，“看小说怎么了？又没耽误正事……我就是需要点东西……转移下注意力。”
“为什么？”
韓晁鹇追问，他的思维模式习惯于探寻一切行为的底层逻辑，“为什么偏好这种虚构的叙事？”
白歆然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目光有些游离地看着屏幕上那些熟悉的小说封面，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很少在她身上出现的、带着点落寞的语气轻声说：“因为……我相貌平平，惊艳不了谁的青春，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恋，也没有细水长流的喜欢。”
“我的青春，是做不完的作业和考不完的试。”
“而他们的青春，”白歆然指了指手机屏幕，“是肆意妄为的张扬，有一个可以喜欢一辈子的人。”
“而我没有。”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喃喃：“因为我的青春，好学生没当成，坏学生没当彻底，游戏打得差，长得不好看，喜欢的人也没留住，也从来没被肯定过。”
“但在小说里不一样，那里有我现实向往的一切美好。”
白歆然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点热度：“我热爱小说，因为小说里有救赎。”
“那些男孩女孩，是我的救赎。”
“他们互相相爱，而我作为读者，读尽了他们的爱情。”
“因为小说也能照亮世间所有黑暗的光，有我所不能爱的人，还有比我看到还要现实的社会，一次又一次打破我对恶人的认知，还有我看不到的风景，更有我羡慕，而得不到的爱情。”
说完这一长串，她好像耗尽了力气，又好像轻松了一些，把手机抱在胸前，侧躺在床上，蜷缩起来。
韓晁鹇沉默了。
他无法理解这种将情感寄托于虚幻的行为。
在韓晁鹇的世界里，资源、权力、生存是永恒的命题。
情感是多余的，甚至是危险的。
救赎？那只能来自自身的力量和算计。
但他没有立刻驳斥，而是从白歆然这番近乎剖白的话语里，提取到了关键信息——她的弱点：渴望被爱，渴望肯定，逃避现实，容易沉溺于情感慰藉。
“愚蠢的脆弱。”
韓晁鹇最终评价道，但语气里那丝惯有的冰冷似乎淡了一分，更像是一种陈述事实，“但这种脆弱，或许可以被利用。”
“在某些情境下，真挚（或表演出的真挚）情感，比冰冷的算计更具杀伤力。”
白歆然没回应，似乎已经沉浸在小说的世界里了。
韓晁鹇不再理会她，他的思维高速运转，开始构建更详细的行动框架。
“第一步，信息深化。”
韓晁鹇在脑海中布局，“叶家产业庞大，核心是“振风集团”，以精密制造和新兴科技投资为主。”
“叶振雄保守，注重根基；叶宸风激进，擅长资本运作。”
“林韵出身没落书香门第，看重体面和亲情表象。”
“苏晚晴……目前看似低调，但在叶宸风安排下进入集团实习，意图明显。”
“第二步，人际关系网络重构。”
“叶芷凝过去结交的，多是纨绔或攀附之辈。”
“需要筛选。”
“名单中，“林薇薇”，林家旁支，嫉妒心强，头脑简单，易被煽动；“赵倩”，暴发户之女，渴望融入顶级圈子，可利诱；“周明轩”，周家幼子，对叶芷凝有肤浅好感，可利用。”
“这些人，是散布谣言、制造事端的合适棋子。”
“第三步，针对苏晚晴。”
“旧街巷是关键。”
“王妈此路已被叶宸风留意，需谨慎，或寻找其他信息渠道。”
“那个“朋友”是潜在突破口。”
“可以双线操作，一，通过林薇薇或赵倩，在特定圈子散播苏晚晴“底层出身”带来的“不雅习惯”或“不实传闻”，破坏其形象，尺度需把握，初期以试探和恶心她为主；二，调查那个朋友的具体情况，寻找制造“意外”或“矛盾”的可能性。”
韓晁鹇的计划冷酷而缜密，每一步都瞄准人性弱点和社会关系的缝隙。
“白歆然。”
他唤道。
“啊？哦！在！”
白歆然猛地从小说里回过神。
“停止你无意义的阅读。”
韓晁鹇命令，“现在，你需要做两件事。”
“第一，回忆原著剧情中，关于苏晚晴回到叶家后，所有公开场合的言行细节，特别是任何可能与她“贫民窟”过去相关的蛛丝马迹。”
“第二，思考如何“自然”地向林韵表达你的“不安”和“悔过”，争取她的心软。”
“哦……好吧。”
她不情不愿地退出阅读APP，努力回忆起来，“苏晚晴的话……她好像一直都很得体，没什么破绽啊……就是有一次，家庭聚会吃西餐，她拿刀叉的手法好像没那么……标准？但也没人说什么。”
“还有一次，她好像不认识某种很贵的红酒……”。
“细节足够。”
韓晁鹇打断白歆然，“这些细微的不协调，积累起来，就是裂痕。”
“至于林韵，明天早餐时，你可以“不小心”打翻牛奶，然后表现出委屈和慌乱，在她安慰你时，提及“害怕失去妈妈”，“羡慕晚晴妹妹什么都懂”之类的话。”
“台词你自己发挥，情绪要到位。”
“打翻牛奶？这么老套？”
白歆然撇嘴。
“有效即可。”
韓晁鹇淡淡道，“最高明的策略，往往使用最基础的工具。”
“人心复杂，但也遵循某些简单规律。”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白歆然吓了一跳：“谁、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芷凝小姐，是我，王妈。”
“夫人让我给您送杯安神茶来。”
白歆然和脑海中的韓晁鹇同时警觉。
王妈！叶宸风刚刚警告过的王妈！
“进来。”
白歆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王妈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她脸上带着惯有的、略带刻板的恭敬笑容，将茶放在床头柜上。
“夫人看您晚餐时似乎受了惊吓，特意吩咐的。”
王妈说着，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白歆然还亮着的手机屏幕，又快速移开。
“谢谢妈妈，也谢谢你，王妈。”
白歆然按照韓晁鹇的指示，低声道谢，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脆弱。
“小姐客气了。”
王妈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压低了些声音，像是关心般说道，“小姐，您让我留意晚晴小姐那边……我听说，她明天下午好像要出门，去城西的“慈心苑”福利院，说是做义工。”
白歆然心中一震！情报！
韓晁鹇立刻下令：“询问细节，但语气要自然，带着点好奇，不要表现出过度关注。”
“福利院？”
白歆然眨眨眼，努力做出好奇的样子，“她去那里做什么？做义工？叶家不是有固定的慈善项目吗？”
“这就不太清楚了。”
王妈摇摇头，眼神闪烁，“不过，我听说那家福利院，离晚晴小姐以前住的旧街巷不算太远。”
“也许，是念旧吧。”
念旧！关键词！
“哦……”。
白歆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知道了，谢谢你啊王妈。”
“应该的。”
王妈笑了笑，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门一关，白歆然立刻在脑海中尖叫：“韓大佬！听到了吗！福利院！离旧街巷近！她要去那里！这是不是机会？”
“机会，也是陷阱。”
韓晁鹇的声音异常冷静，“王妈主动透露这个消息，动机可疑。”
“可能是叶宸风的试探，也可能是她两头下注。”
“但信息本身，有价值。”
“那我们怎么办？跟过去？”
“不。”
“我们不去。”
韓晁鹇否定了这个想法，“太直接，容易暴露。”
“但是，可以让别人去。”
“谁？”
“林薇薇。”
韓晁鹇迅速选定目标，“你明天上午，给林薇薇发信息，约她下午喝茶。”
““无意中”提起苏晚晴去福利院做义工的事情，语气要带点……不屑和嘲讽，暗示她是“故作清高”，“博取名声”。”
“以林薇薇的性格和对苏晚晴的嫉妒，她很大概率会“恰好”路过，或者带着她那个小圈子里的人，去现场“看看”。”
“然后呢？”
“然后，静观其变。”
韓晁鹇道，“林薇薇的刁难，是对苏晚晴的一次压力测试。”
“我们可以观察苏晚晴如何应对，是否会在压力下露出破绽，或者……是否会发生一些“意外”。”
“我们只需要在幕后，收集信息。”
“这……会不会太坏了点？”
白歆然有些犹豫。
她对苏晚晴观感复杂，既有出于“剧情”的恐惧，又有一种莫名的欣赏。
“坏？”
韓晁鹇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这是生存。”
“苏晚晴拥有重生的优势，她是潜在的、最危险的敌人。”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如果你不忍心，可以想象一下原著里“叶芷凝”在精神病院的下场。”
白歆然打了个寒颤，不说话了。
“现在，给林薇薇发信息。”
韓晁鹇不容置疑地命令，“措辞我来构思，你负责输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