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拓村·加伦,就坐落在布雷亚王国新近纳入版图的伊拉达地区。据官方说法,这片区域正沐浴着王国的恩泽,进行着如火如荼的开拓,但眼前的景象,实在难以与“开发中”这个词联系起来。
村子小得可怜,仿佛刚搭起来没多久,木头房屋都还散发着新鲜的树脂气味。别说冒险者公会或魔导士公会了,就连像样的商店都欠奉,唯一能兼具提供酒精、食物和床铺功能的,只有村口那家挂着歪斜木招牌的“绿芽酒馆”。
(比想象中还要像刚建成的村子啊。)
这是我坦率的感想,不带丝毫贬义,纯粹是客观陈述。毕竟,连一场规模不大的强盗袭击都能让村子伤筋动骨,甚至连个常备的警卫队都组织不起来,其防御水平可见一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村里还有个能充当避难所的简陋教堂,但那斑驳的木质结构和毫无魔法灵光的墙壁,看来从未被神明光顾过。
“哦哦!你们就是来到本村的冒险者吗!哎呀呀,真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来啊!”
热情迎接我们的,是名叫吉鲁格雷德的男人。他既是这家酒馆的店主,看样子也是村子里能主事的人之一。此刻他浑身缠满绷带,活像一具刚出土的木乃伊,模样颇为凄惨。听村民说,他在昨天的防御战中受了不轻的伤,本该卧床静养,却还是坚持亲自出来迎接我们。这份心意,我觉得还是应该领情的。
“本来嘛,是该按规矩好好盘问一下你们这些外来者的,”吉鲁格雷德声音洪亮,中气倒不像重伤之人,“但你们是救了这村子的恩人!虽然死了人,没法大操大办欢迎仪式,但至少想给你们开个简单的欢迎会,顺便认识一下。就先简单做个自我介绍吧。”
看来,凯尔那热血白痴昨天骑着我的宝贝僵尸马冲锋陷阵的鲁莽行为,阴差阳错地给我们刷足了好感度。这倒是省了不少口舌。我暗自思忖,自我介绍就说是响应号召从王立魔法学院来的魔导士应该最稳妥,既能体现专业,又不至于太引人侧目。
就在我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时,那位精力过剩的剑士小哥却猛地一拍桌子,声如洪钟地抢白道:
“我的名字是凯尔·瓦尔特!算是修习了无名阿尔巴特流战斗术的人,是来这片土地创造传说的!这边的姑娘是贝娜·迪克特,是个夜视能力好的猎人,好好锻炼的话,能成为一流的弓箭手吧。然后,这边的姑娘是莉娅!这姑娘可是个厉害的死灵术师,是连死马都能复活成一流战马的厉害死灵法师哦!”
……莉娅你个鬼啊!还有谁允许你随便给我改名字了?!而且“厉害的死灵法师”这种称呼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的吗?!
我感觉额角的青筋在欢快地跳动,紧握的拳头差点就遵循本能印在他那张灿烂的笑脸上。我强行压下怒火,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冷静,他是队友,打坏了医药费还得自己出……”。
果然,在凯尔这番“精彩”的自我介绍后,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村民们看向我的眼神里,感激依旧,但不可避免地混入了几分畏惧和疑虑。幸好,这个村子的人手短缺问题似乎已经严重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结果,包括我在内的三人,还是被半推半就地接纳为了“加伦村的冒险者”。
那天晚上,我们享用了村民们凑出来的、在这边境之地算得上丰盛的晚餐,并在那家唯一的旅店——其实就是酒馆楼上的几间客房——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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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吉鲁格雷德先生,有什么工作可以交给我们吗?”第二天一早,精力仿佛无穷无尽的凯尔就精神抖擞地冲到了酒馆大堂,向着正在擦拭酒杯的店主询问道。
“哈——”我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低气压,“才第二天,真亏你就有心思马上工作啊。”
“诶?”凯尔一脸不解地回过头。
“不是,我没什么干劲哦?”我拉开一把咯吱作响的木椅坐下,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睡眼,“因为,昨天才刚经历那种事,我魔力还没怎么恢复呢。而且,我的马……呃,坐骑,也需要检修。”想起我那左前腿连接处明显松动、需要耗费不少材料和精力修复的僵尸马,我的心又在隐隐作痛。
我一边伸展着有些僵硬的后背,一边习惯性地从钱袋里摸出一枚银币,当作小费递给店主,准备接过他递来的简单早餐。
“啊哇,啊哇哇哇哇……”旁边的贝娜看到我随手拿出银币,惊得差点咬到舌头。
“……喂,小姑娘,”店主吉鲁格雷德叹了口气,用他那缠着绷带的手推回了银币,“在这种穷乡僻壤吃饭可不用给小费。而且这还不是普通的银币吗?花钱再多想想吧,这里的物价可没王都那么高。”
不过,他嘴上这么说着,还是熟练地帮我将银币换成了等价的、沉甸甸的一大把铜币,塞回我手里。
唔嗯,看来这个店主虽然看起来粗犷,做事却意外地周到可靠啊。
“啊,小姑娘你是魔法师来着吧,”吉鲁格雷德将一份夹着肉干和野菜的黑面包放在我面前,目光如炬,“那给你找个不怎么耗魔力的轻松委托怎么样?”
“不,其实我带了蛮多的积蓄,”我试图挣扎一下,“没必要立刻工作,我想先熟悉一下环境,顺便修理一下我的……呃,装备。”
“昨天的袭击死了不少人,伤者更多,现在村里能动弹的人手根本不够。”店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仿佛根本没听见我的推脱,“工作可是多得很啊。”
他说着,放下手中的抹布,转身从柜台底下抱出厚厚一叠文件,“砰”地一声放在我们面前的木桌上,震得灰尘在晨光中飞舞。只见粗糙的羊皮纸上,用炭笔或墨水歪歪扭扭地写满了无数面向冒险者的工作请求:清理堵塞的溪流、驱赶偷吃作物的野猪、寻找失踪的家畜、护送采药人进入相对安全的林地边缘、甚至还有帮忙修补破损的栅栏……
“不是,我本人与其说是冒险者,更是应募学园魔导士而来的……”我试图强调我的官方身份和学术目的。
“工作多的是。”店主的回答简洁有力,目光坚定。
“那个,说到底我是死灵术师,太活跃的话会被村民怀疑的……”我祭出最后的挡箭牌,希望他能考虑到民众的恐慌情绪。
“工作多的是。”他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仿佛这是一条无可辩驳的真理。
“……而且啊?”我几乎是在哀鸣了,“作为死灵术师,基本上准备工作是很重要的!不管是维护役灵、补充负能量结晶,还是优化法术模型,都需要安静不受打扰的时间!不管要不要当冒险者,首先都需要做准备……”
“工作啊,”店主微微前倾身体,那双经历过风霜的眼睛凝视着我,带着一种长期处于领导地位的人特有的威严,“可是多得很呐。”
“那个……”我还想垂死挣扎。
“多得很。”他打断我,声音平稳。
“多·得·很·呐。”他一字一顿地重复,每个音节都像小锤子敲打在我的理智上。
“……好的。”在酒馆店主吉鲁格雷德那近乎物理压迫感的坚持下,我那试图摸鱼休养的计划彻底破产。
就这样,在到达加伦村的第二天,我,莉莉娅(或者他们现在认为的“莉娅”),一位志在边疆进行“学术研究”的前王立魔法学院优秀毕业生、死灵术士,不得不揉着酸痛的胳膊,顶着边境刺眼的阳光,极不情愿地立刻开始了作为一名新人冒险者的强制上岗生涯。我看着旁边摩拳擦掌的凯尔和一脸紧张又带着点期待的贝娜,内心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感。这见鬼的新生活,还真是半点不由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