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正是阳光明媚。
光辉照耀着大地,天空洒下金色的绵绵细雨,滋润着早起出勤的勤劳的人们。
晨光慷慨地洒向塔楼尖顶,为领主镀金的屋顶再添一层浮夸。
城墙内,石板路刚被夜雨洗净,此刻正反射着贵族马车轮毂的银光。
面包坊飘出黄油的焦香,裹着绸缎的淑女们捏着裙摆,小心避开街角那滩由夜壶倾泻而成的“甘霖”。
而仅仅一道城墙之隔,所谓“金色的细雨”不过是犁地扬起的尘土,黏附在农妇开裂的指缝间。
麦苗在贵族们歌颂的“光辉”下蔫头耷脑,像极了弯腰锄地的佝偻脊背。
那条灌溉水渠,在诗人笔下是“银亮丝带”,实则漂着死鼠,散发着与领主城堡下水道同源的气味。
教堂钟声悠扬传来,城墙内的市民仰头感受“神恩”,城墙外的农夫被惊走了叼走麦穗的麻雀——他们抹了把汗,心想这钟声总算做了件实事。
农夫拄着锄头直起腰,脖颈上深陷的皱纹里积满了混合尘土的汗水。
他眯着被日光灼红的眼睛望向城墙方向,那里飘来的面包香让空瘪的胃阵阵抽搐。
不远处,他的妻子正跪在田垄间,手指颤抖着扒开泥土——昨夜暴雨冲垮了幼苗,她试图把倒伏的秧苗一株株扶正,动作虔诚得像在举行某种绝望的仪式。
他们的儿子赤脚踩在泥泞中,小脸被晒得黝黑,正学着父亲的样子挥舞着比自己还高的锄头。
孩子偶尔会停下来,痴痴望着城堡塔尖反光的彩窗,那里晃动的光芒刺得他直流眼泪,却仍固执地仰着头——仿佛多看一会儿,就能从这片金色幻象里嚼出糖的滋味。
一切的景色都在光明中透着些许美好的模糊。让人向往,又让人感觉有些疏远了。
“我……将要彻底毁掉……这仅存的……一丝希望……”
圣光穹顶之下——
晨曦透过百米高的彩绘琉璃,将受难圣像的悲悯切割成一片片流动的珠宝,泼洒在光洁如镜的穹顶金箔上。
空气里弥漫着千年沉香与贵族仕女裙摆间香水的混合气息,甜腻得仿佛能凝结出蜜糖。
这并非寻常信徒所能呼吸的“神圣”,而是专属于高阶神职与捐献了巨额“虔诚”的贵族们的、经过魔法净化的芬芳。
纯银铸就的烛台如沉默的森林,其上跃动的并非廉价牛油烛的火苗,而是由光系法师每日灌注的“永恒明光”,它们永不流泪,也无需修剪,将整个大殿照耀得如同神国降临,不见一丝阴影——无论是角落里的,还是心灵上的。
地面是以整块“月光白石”铺就,其上空灵地漂浮着由金线绣制的巨大圣徽,信徒们每一步都踏在辉煌之上,靴底传来的微凉触感,提醒着他们正行走于何等“崇高”之地。
他们低垂着头,颈间的宝石项链在与圣像投射下的光斑交相辉映,比他们眼中的信仰更为闪亮。
而在这一切华美景象的尽头,那座以百公斤秘银与无数宝石镶嵌的主祭坛后方,悬挂着由矮人匠宗耗费十年心血打造的“圣怜”浮雕。
浮雕上的神明微微摊开双手,掌心镶嵌的两颗巨大红宝石,正倒映着台下无尽的“虔诚”贡品,闪烁着如同鲜血般温润而奢华的光泽。
“神”的表情,在永恒的光辉与财富的映照下,似乎也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满足的微笑。
滴答滴答。
大厅内的黄金时钟正在迈向时间的河流里,它演奏着悠扬的高歌提醒着人们生命的流逝。
一阵阵黑影在这般金色的雨中疾驰而去。
他们压抑,他们悲愤,他们痛苦。
他们手中握着抗争的资本,在这华丽的造物里倾泻着自己的“仇”。
他们如同流淌的阴影,无声地渗入这光辉璀璨的圣所。
没有怒吼,没有警告,甚至没有兵刃出鞘的铿锵。屠杀在极致静谧中开场。
为首的黑袍人微微抬起手,他身后的一道道黑影便如鬼魅般散入席间。下一刻,奇迹——或者说,噩梦——具现了。
一位虔诚的教徒还没来得及惊呼,一柄阴影凝聚的利刃已掠过他的颈项。没有鲜血喷涌,在他倒下的瞬间,创口处竟猛地绽放出一大丛极致艳丽、丝绒般的红玫瑰,花枝疯长,瞬间缠绕住他瘫软的身体,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残酷,将他最后的生命气息与未能出口的尖叫一同封存在怒放的花苞之中。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在整个大厅里,死亡以最诡异而华丽的方式上演。利刃穿透胸膛,盛放的不是血雨,而是心口处一团蓬勃的、带着露珠的红玫瑰;手臂被斩断,断口处不是白骨与血肉,而是纠缠着荆棘的玫瑰藤蔓,迅速将残肢包裹成诡异的花束。
顷刻间,庄严的圣堂被一片疯狂滋长的、浓烈得令人窒息的玫瑰园所取代。
原本光洁无瑕的月光白石地面,此刻被扭曲蠕动的藤蔓与层层叠叠的花瓣覆盖。
浓郁的玫瑰香气,以往是爱情与美感的象征,此刻却以一种压倒性的姿态,混合着尚未散尽的沉香,构成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气息。
那些片刻前还光鲜亮丽的躯体,如今都成了玫瑰生长的温床,那些极致红艳的花朵在他们僵硬的姿态中怒放,仿佛是他们生命中最后一次,也是最盛大的一次奢华。
祭坛之上,神明浮雕掌心那两颗巨大的红宝石,依旧闪烁着光芒,冷漠地倒映着下方这片由死亡与玫瑰交织的、寂静而狂乱的盛宴。
永恒明光依旧无私地照耀着,将每一片花瓣的丝绒质感、每一滴晶莹的“露珠”、每一根尖锐的荆棘,都渲染得无比清晰,无比辉煌。
片刻,死寂遍布这神圣的教堂,而祭坛上的红色宝石也不见踪影。
黑色的影子们只留得下布满着地面的玫瑰的荆棘花丛……
……
……
夕阳像块融化的蜜糖,缓缓流淌在麦田上。老农夫汉斯直起酸痛的腰,用缠着破布的手抹了把汗。
他的小孙女莉莎正在田埂边追逐蜻蜓,裙摆沾满了草籽和金粉似的阳光。
“爷爷!看呀!”莉莎举着用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跑过来,汉斯咧开缺了颗牙的嘴笑了。
他从怀里掏出半个黑麦饼,掰成两半,大的那块塞进孙女手里。饼硬得像石头,但莉娜啃得津津有味。
这时,地平线上出现了三个骑马的黑影。汉斯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下意识把孙女往身后藏。税务官的白袍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像三把移动的镰刀。
“汉斯。”为首的神官勒住马,靴子踩倒了一株饱满的麦穗。
“圣殿的琉璃瓦该换了——今年的税,再加三成。”
老汉的脊背弯了下去,他沉默地掏出一个亚麻布袋,里面装着全家这个月卖鸡蛋攒的铜板。神官掂了掂钱袋,随手抛给身后的骑士,目光落在莉娜编的草兔子上。
“手艺不错,”他轻笑,“明天让她来教堂帮忙编花环——管饭,没有工钱。”
马蹄声远去了。汉斯站在田埂上,看着被踩进泥土的麦穗,突然把剩下的黑麦饼全塞进嘴里。
他嚼得很慢,很用力,仿佛在咀嚼这片吸饱了夕阳却永远喂不饱他们的土地。
莉莎轻轻拉住爷爷生满老茧的手指:“等兔子长大了,会帮爷爷打坏人的。”
一株不争气的泪,顺着脸颊滴落在脚下金灿灿的麦子里。
晚风吹过麦田,千万株麦穗低下头,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
……
“啊对了,提亚斯,你上次说的关于精灵……”
话音未落,沉重的跑步声响彻在冒险者公会。
“紧急通告,紧急通告!”
冒险者公会破败的委托栏中央,赫然显现着一张崭新的皮革书页。
不明黑衣组织刺杀吾教堂之信徒,妄图以恐惧和武力要挟吾之神明,妄图动摇吾之信仰,现以八千柯维斯金加以悬赏,死活任所有者处置。
此事一出。
瞬间,轰然大噪。公会上下争先恐后,一股热闹的争吵声此起彼伏。
不一会,动有百人之冒险家冲向大门之外,去寻找着财富与威望。
提亚斯看了看,但又想到那早已不知所踪的精灵……或许…教会知道些什么……
正打算出发,诺卡莉斯微微拽了下衣襟。
“危险…不许去……”
先是一愣,随后轰然大笑。
“哈哈哈,没事没事,放心好了,在这个公会里还没几个能和我较量一下的。”
提亚斯自信地拍了拍胸脯。
“不是…是…教会…他们危险……”
诺卡莉斯的神情有些恐慌但本就不灵活的面庞有让她有些难以表露。
提亚斯正要反驳,诺卡莉斯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他惊觉她的指尖正在渗出惊恐的颤抖。
“不是人类...在狩猎...”她空洞的瞳孔倒映出窗外教堂的剪影。
“那些金币...沾着精灵…的颜色...”
远处突然传来惨叫。两人同时转头,看见最先冲出公会的冒险者们正疯狂抓挠自己的脸,他的影子在夕阳下扭曲成多肢的怪物。
“教会...在...…”
诺卡莉斯的害怕的有些失语。
提亚斯突然想起老冒险者的醉话:“教堂翻修时...工人都带着镣铐...”
曾经…也以为…这只是一句玩笑。
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那出门征战的冒险者啊……
晚霞…突然暗沉如凝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