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夹杂着高温的热浪向着街道上四肢不全,扭曲不堪的黑泥怪物身上袭去。
灼热的风猛地从提亚斯掌心喷涌而出,它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更像一道贴地席卷的无形湍流。
风并非助长火势,而是精准地约束并引导着它——原本应该四散爆裂的火焰被风强行收束成一道暗红色的、边缘因高温而微微扭曲的空气射流。
这道热浪无声地掠过街道,率先接触到的几只“黑泥”怪物动作瞬间僵住。
它们体表那层粘稠的、仿佛在不断蠕动的黑色物质,并没有熊熊燃烧,而是像遇到滚烫烙铁的油脂般,迅速发红、软化,继而化作焦黑的硬壳片片剥落,露出下面更加不堪的、如同融蜡般的内部结构。
它们早已经不再是人,它们变得比人更加地“丑陋”……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混合着腐臭与东西烧糊的刺鼻气味。
怪物们发出并非来自口腔的、仿佛直接摩擦灵魂的嘶嘶声,本能地向后退却。
它们残缺的肢体在高温气流中进一步扭曲、变形,如同阳光下的沥青。
提亚斯微微调整着手腕的角度,那道致命的热风便如一道无形的墙壁般稳步向前推进,将扭曲的怪物群逼得节节后退。
身后惊魂未定的诺卡莉斯,也有了些许的心安,但颤抖的手依旧在带动着提亚斯的衣角。
就在风墙将怪物群逼退至街道转角时,一阵异常的寂静突然降临。
连那些扭曲生物发出的嘶嘶声也戛然而止。
紧接着,地面传来沉闷的震动,不是来自脚步,而是仿佛整个街道都在某种压力下呻吟。
转角处的墙壁表面,那些斑驳的涂料和石砖开始渗出浓稠的黑色黏液,它们像有生命般向上汇聚、堆积。
提亚斯感到掌心的魔力流动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那道稳定的风墙竟开始微微颤抖。
他咬紧牙关,试图加大输出,却看见转角处缓缓升起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头颅——完全由蠕动的黑泥构成,表面不断浮现又破碎的人脸轮廓比之前的怪物清晰数倍,那些空洞的眼窝齐刷刷地转向了他的方向。
一股寒意顺着提亚斯的脊背爬升。这不再是凭借技巧就能压制的东西,它散发出的压迫感几乎凝成实质,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能感觉到诺卡莉斯抓着他衣角的手瞬间收紧,指甲几乎要透过衣料掐进他的皮肤。
“没有时间犹豫了!”
提亚斯双掌猛地向前一推,随即将手迅速收回又在掌心点燃了更加炽热更加明亮的烈火。
原本精准控制的风与火瞬间失去了精密的平衡,转而开始狂暴地互相激荡。街道上的碎石和瓦砾开始微微悬浮,空气因高温而扭曲变形,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随后,双手凝聚的烈阳喷涌而出,被吸纳进前方的风暴之中。
一道混杂着暗红余烬与灼热空气的龙卷在他面前骤然成型。
它不再是被约束的射流,而是一场失控的焚风风暴,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可燃物。
街道两侧的木质窗框瞬间碳化、碎裂,被卷入这死亡的旋涡。
那巨大的黑泥怪发出一阵刺耳的、仿佛千万人同时哀嚎的巨响,它试图用庞大的身躯对抗风暴,但焚风轻易地撕开了它的表层,将那些蠕动的黑暗物质大片大片地剥离、卷起,在极致的高温中化为飘散的黑烟。
当风暴散去,街道中央只留下一道被烧灼得玻璃化的焦黑痕迹,以及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恶臭。
提亚斯脱力地垂下双手,大口喘息着,汗水从额角滴落。
他回过头,正对上诺卡莉斯苍白的脸。
她依旧紧紧攥着他的衣角,那双总是难以表露情绪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他疲惫的身影,以及一丝未曾散去的惊悸。
废墟般的街道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色调。
烧焦的梁木像折断的肋骨般刺向天空,未燃尽的余烬在风中明灭,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呼吸。
碎石瓦砾间散落着生活的残迹:一只褪色的玩偶半埋在土里,缺了口的陶罐滚在墙角,一件打满补丁的衣衫挂在歪斜的栅栏上,在微风里空荡荡地飘荡。
街角传来压抑的呜咽,一个断了腿的男人靠坐在墙边,用撕碎的衣料笨拙地包扎伤口,暗红的血渍在他身下凝成黏稠的图案。
空气中混杂着血腥、烟尘与若有若无的腐臭,连晚风都吹不散这绝望的气息。
整条街道寂静得可怕,偶有的声响——陶片碎裂声、痛苦的呻吟、远处野狗的吠叫——都只能让这片死寂显得更加沉重。
昔日之圣城,人类之王都的一角。又一次展露出一片黑暗与黯淡。
脱力的提亚斯躺在地上,面部黑色的灰尘。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声悬赏…那些冒险者…究竟看到了什么……看到的…看……
想到这,提亚斯望了望瘫坐在一旁的诺卡莉斯。
他摆了摆手示意她靠过来。
“提亚斯……”
“没事…就是有些累了……有个请求不知能否领情。”
诺卡莉斯跪坐在地,指尖悬在提亚斯染灰的额前颤抖。
她冰凉的前额轻轻贴上他汗湿的太阳穴,用气声呢喃:
“领情...是要我...记住此刻的你吗?”
“笨蛋…在说什么胡话……当时你眼中闪过了什么画面……能回想起什么吗……当然…那对你来说一定……毕竟…你都已经害怕的浑身颤抖了……如果……”
“好…请…给我一些时间……”
于是,她已闭上双眼。
耳旁,余烬的烈火迸发的声音在渐渐疏远,街道上人们的惨叫声渐渐淡化,肢体的温度,知觉…渐渐消失……
眼前的一幅破碎的景色…逐渐明朗。
圣洁的白色教堂正屹立在漆黑的星空之上,它遮蔽了太阳的光辉,却闪耀着比阳光更灿烂的样子。
人们的脚踏在一片尘土的黑色岩石群上,埋头钻研着工具的制造与使用。
可…神明呢?
为什么见不到它????
钟楼投下的十字形阴影在正午准时穿刺广场上第七块地砖,砖缝里却爬过一队背着碎屑的蚂蚁。
彩窗把圣徒的困苦图映在修士粥碗里,他盯着汤勺扭曲的倒影数米粒。
告解室帘幕无风自动,露出后面生锈的齿轮在咬合转轴。
管风琴轰鸣时震落梁上灰尘,那些金色光斑里跳舞的微粒其实是虫卵。
跪拜的垫子留下膝盖凹痕,而磨损最严重的区域拼起来恰是货币图案。圣水池底沉着三枚锈钉,水面却永远映不出星空。
混乱…破碎…跳跃的的逻辑,交织在眼前的景色里。
但有一幅景,显的格外清晰……
一位金发的少女站在教堂的阶梯之上,手拿刺剑刺向了教皇的心脏。她挥舞着饱含鲜血的利刃,将剑指向了虔诚拜教的人们。
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一向难以表达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那把剑的轨迹...我见过的)
她看见金发少女挥剑的弧度,与彩窗上圣徒举手祝福的曲线完美重合。
飞溅的血珠在阳光下拉伸出细长的影子,竟与钟楼投射的十字阴影有着相同的倾斜角度。
(为什么屠戮与神圣共享着同一种姿态?)
修士粥碗里的倒影还在晃动,映出少女靴底沾着的圣水池锈迹。
那些下跪的信徒们脖颈弯折的弧度,和磨损的垫子上的凹痕如出一辙。
管风琴的轰鸣声中,她分不清耳畔回响的是颂歌还是惨叫。
(所有事物都在彼此模仿...连暴行都穿着神圣的外衣)
最让她战栗的是,当少女的剑尖指向人群时,那些虔诚的脸上竟浮现出与教皇被刺时相同的解脱表情。
随即……一阵强光袭来,眼前…豁然开朗。
木制的天花板,空气中透露着些许的焦烟味儿,身下则是软塌塌的床。
提亚斯坐在床边沉浸在梦乡。
我……晕倒了??
又……麻烦他了……
我……
真的……
有用……
吗……
……
……
刀戟枪矛,散落四处。
钢铁的躯壳散落在花丛间,骑士的面部下伏在荆棘中,他的银甲被带刺的藤蔓温柔地缠绕,玫瑰枝条从面甲的缝隙间探出,在他耳边绽放着一簇娇艳的花。
不远处,一只仍戴着铁手套的手掌向上摊开,掌心盛着几片被风拂落的绯红花瓣。
林间微风拂过,花枝轻颤,抖落的花瓣缓缓飘落在锈迹斑斑的盾牌上,覆住了其上模糊的家族纹章。
荆棘深处,一柄折断的长剑斜插在泥土中,剑柄上缠绕的玫瑰藤正开出细小的白花,仿佛在为这场无名的战役献上最后的挽歌。
一群黑衣将他们团团围住,拿着精致的剑,修剪着银盔上遍布的荆棘。
“教皇的第一批次部队已被全部歼灭……”
冷酷的轻音从略带血迹的兜帽下传出。
一位黑衣将身披红袍的银盔卸下。金属下所遮蔽的是一副“安详”而又年轻的面孔。
……
“青年人…被蛊惑的…可悲的青年啊……真的很抱歉…但是虚伪的梦…该醒了…愿你来世…受神明庇佑……”
象征着骑士荣誉的银盔又一次被戴上,不过这一次…是以逝者的身份……
在近半个钟头的沉默哀悼后…黑衣们便冲进荆棘丛,消失在黄昏之下。
……
……
“黑色的淤泥,重组…再生…融合…变得更加强大…强大……这…这不就是我毕生的追求!!!”
佝偻的身躯,在头顶四散的布满泥尘的黑发,他披着破麻布…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