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的破碎声,空灵的滴水声,沉重的脚步声。一遍又一遍,回荡在耳旁。
黑暗如同黏稠的原油般浸没了整座监牢,只有岩壁上零星生长的幽光苔藓提供着微弱照明。
这些苔藓被精心嵌在刑具的锯齿间、铁笼的锁孔旁,仿佛某种残酷的装饰。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腐血与排泄物混合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喉咙。
水珠从长满黑色霉斑的穹顶不断滴落,在积水坑里击打出空洞的回响。
某个角落的铁笼里,蜷缩着断角的鹿族亚人,断裂处露出的骨髓已发黑溃烂。隔壁笼中垂着条布满鳞片的尾巴,尾鳍的薄膜被粗糙地钉上了编号铁牌,铁钉周围的皮肉已经化脓。
远处传来锁链刮擦石砖的闷响。
几个佝偻的狼族亚人正拖着沉重的镣铐搬运石块,他们脖颈上的抑制项圈不断发出嗡鸣。有个瘦弱的狐族少女摔倒在污水里,露出后背纵横交错的鞭痕——旧伤叠着新伤,结痂处又裂开鲜红的血肉。
墙壁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抓痕,在某些腐臭的位置还留着几道绝望的血指印,指甲的碎片还嵌在石缝中。
某片污浊的地面上,用粪便画着歪斜的太阳图案,旁边还添了几根褪色的羽毛,像是某个鸟族亚人最后的"寄托"。
刑架上的铁刺挂着碎肉,绞盘绳索浸透了暗沉的血色。角落里堆着残缺的肢体,断口处留着被反复撕咬的痕迹——在极度饥饿时,连亚人之间也会互相蚕食。
看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铁靴踏过积水,惊醒了笼中麻木的囚徒们。一双双瞳孔在黑暗里亮起又熄灭,如同即将燃尽的炭火。
"瑟薇丝,今天轮到你了。"
金属的铠甲下流露着冰冷的刺语。
蜷缩在生锈的囚笼拐角的瑟薇丝正瑟瑟发抖。
瑟薇丝把脸深深埋进膝盖,浑身颤抖得像片风中的落叶。猫耳紧紧贴在头皮上,那条"杂色"尾巴死死缠住自己冰凉的小腿。
看守的铁靴碾过积水,停在笼门前。钥匙串碰撞的声响让她猛地一颤,指甲无意识地在石地上刮出细痕。
"求您..."
她破碎的呜咽混着牙齿打颤的声响。
"我、我可以织更多的布..."
铁笼打开的尖啸声中,她突然蜷成更小的团,尾巴炸成原先两倍粗。当生锈的镣铐擦过地面时,隔壁笼的老狐人突然哼起走调的歌谣——这是奴隶间传递的暗号,意思是「闭上眼睛就不会疼」。
"恭喜你,小野猫,你成功地从囚犯变成奴隶了。能找到一个买家,算是你积了八辈子福气了。"
看守有些戏谑地说着。
瑟薇丝的耳朵微微动了动,炸毛的尾巴稍稍松懈下来。她怯生生地抬起泪眼,发现对方扔来的不是刑具,而是件粗糙的亚麻囚服。
"会做饭吗?"
看守用剑鞘挑起她瘦削的下巴。
"你未来的主人是个独居的炼金术士。"
隔壁笼突然传来老狐人剧烈的咳嗽声——这次暗号的意思是「快答应」。瑟薇丝慌忙用爪子勾住囚服,尾巴不自觉地卷成问号形状。
瑟薇丝的双手无意识地抓着囚衣下摆,布料上立刻出现了几道团丝。新主人会是什么模样?她脑海里闪过看守们闲聊时提到的各种可怕传闻——用亚人做实验的巫师,剥皮做标本的收藏家...
但当她瞥见走廊窗外掠过的飞鸟时,尾巴尖又难以自抑地轻轻摆动。至少能看见天空了,她偷偷想着,耳朵不自觉地转向窗外自由的声响。
"走快点!"
看守推了她一把。瑟薇丝踉跄着迈出牢门,锈蚀的镣铐在石地上拖出断断续续的刮擦声。每一步都让她既害怕即将面对的未知,又忍不住期待——万一,万一会有一扇能看见夕阳的窗户呢?
在封闭的黝黑的马车上,一路颠簸。
马车厢里弥漫着霉味与旧稻草的气息。瑟薇丝蜷在角落,透过木板缝隙捕捉掠过的光斑——先是市集的灯笼,然后是民居的烛火,最后变成旷野里清冷的月光。
当车轮碾过碎石时,有片碎屑落进她的项圈。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勾出来,发现是瓣风干的薰衣草。这让她想起幼时在猫族部落,母亲总会在草垫里藏这样的香草。
远处传来狼嚎,她炸着毛凑到缝隙前,却看见满天星斗。尾巴不自觉地开始轻晃,在黑暗中画着断续的圆弧。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了。
马车门打开的瞬间,松针的清香涌了进来。月光下,一座歪歪斜斜的木屋蹲在森林空地中,屋顶长满发光的夜光菇,烟囱还冒着淡紫色的烟。
木屋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有个沾满药水渍的袖子伸出来,往门把手上挂了块木牌:
「实验进行中,自己找地方睡」
瑟薇丝愣愣地看着木牌在风中摇晃,上面还有一行小字:「厨房在屋后,饿了就摇铃」。
瑟薇丝在门槛前僵住了。透过尚未关紧的黑袍人静静立在实验室缭绕的蒸汽里,面具上唯一的眼孔泛着玻璃质地的冷光。当对方抬起戴着黑绒手套的手时,她本能地缩起脖子,却见那双手只是对看守比划了几个流畅的手势——指尖划过空气的轨迹,竟像在调配看不见的药剂。
看守带着满脸欢笑地出来,解开了她的镣铐:
"哑巴炼金师,不过报酬给得爽快,现在,你是一个合格的奴隶了,哦对了,算你走运,遇到一个不要求刻奴隶咒印的人。"
瑟薇丝揉着发红的手腕,耳朵警惕地转动着一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铃铛。木屋窗台突然探出根手臂,往她怀里抛了块热乎乎的蜂蜜面包,又迅速缩了回去。
看守吹着口哨驾车离去后,屋檐下的风铃突然自己响起来。门缝里又滑出张字条:
「面包里有魔力药剂,能快速恢复体力——还有,你踩到我的月光草了」
她低头看去,爪边几株银叶草正发出委屈的微光。
瑟薇丝慌忙跳开,尾巴紧张地竖成直线。那几株被踩扁的月光草居然自己晃晃悠悠地立了起来,叶片上的荧光像呼吸般明明灭灭。
木门又吱呀一声打开半掌宽的缝,一只皱巴巴的手递出个小喷壶。瑟薇丝犹豫着接过,发现壶身上刻着:「朝伤处喷三下,说对不起」。
她笨拙地照做时,喷出的淡蓝色雾气带着铃兰花香。月光草立刻精神抖擞地舒展开来,还开出了几朵星星状的小花。
屋檐的风铃又响了,这次掉下来个猫窝形状的软垫,正好落在门廊干燥的木板上。垫子上绣着两行字:
「试用期三天,坚持不下去就直说」。
瑟薇丝的脸颊止不住的滑落着两行热泪,她大口大口地吞着面包。香甜,充实,夹杂着生锈味的泪水,一同咽到了肚子里。
她舔净指尖最后的面包屑,发现陶碗底下刻着行小字:「明天教认药材」。夜风卷起沾着露水的花瓣贴在她脸颊,像某个笨拙的安慰。
当初升的月光淌过猫窝时,瑟薇丝把尾巴圈成完整的圆。远处实验室传来试管清脆的碰撞声,与森林里的夜莺啼鸣交织成奇异的安眠曲。
这是她戴上镣铐以来,第一次梦见童年的向日葵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