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红月之下

作者:somatsu 更新时间:2025/12/6 22:54:00 字数:4880

提亚斯第一个从震撼中缓过神,他深吸一口气,转向车厢内。

目光先落在角落里几乎缩成一团的艾克身上。

"嘿,小子。"

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尽管还有些干涩,"没事了,我们暂时安全。"

艾克只是把脸埋得更深,没有回应。

维多利亚也注意到了少年的异常,她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有点压扁的蜂蜜饼干,小心翼翼地从座位下推过去:

"你…饿不饿?"

饼干停在艾克脚边。

他身体僵了僵,没动,但不争气的眼珠却往饼干的方向动了动。

诺卡莉斯红色的瞳孔转向艾克,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突然伸手,精准地从提亚斯外套口袋里摸出最后一颗水果糖——那是之前准备用来哄她的。

她学着提亚斯的样子,把糖放在饼干旁边,声音平板却没什么攻击性:

"乖,吃了它,有助于稳定情绪。"

提亚斯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空了的兜,又看向诺卡莉斯。

学者小姐已经转回头,继续透过车窗观察外面罗恩的战斗传来的些许动静,但身体微微侧着,似乎在用眼角余光留意艾克的反应。

车厢内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车外隐约传来的风声与魔物消散的嘶鸣。

过了一会儿,艾克极其缓慢地伸出手,先飞快地抓过糖和饼干塞进怀里,然后又飞快地缩回角落,全程低着头。

提亚斯和维多利亚交换了一个眼神,稍微松了口气。诺卡莉斯则轻轻点了下头。

提亚斯清了清嗓子,决定打破沉默。

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闲聊,尽管车厢里紧绷的气氛让这话听起来有些刻意:

"说起来,我们还不知道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呢?也是来黑松林…呃,探险的?"

艾克抱着膝盖,把半张脸埋进臂弯,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左右看了看,没出声。

诺卡莉斯突然开口,红色的瞳孔直视着艾克:

"持续性回避社交行为与高度警觉状态…推测经历长期负面人际交互或处于逃亡处境。"

她顿了顿,补充道,"客观描述,见谅。"

提亚斯扶额:

"诺卡莉斯…唉…"

"我…我叫…艾克……"

少年闷闷的声音突然从臂弯里传出来,打断了提亚斯。

他依旧没抬头,"只是…路过。嗯……"

他有些不自然地抖了抖僵硬的肩膀。

艾克的声音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又含糊地补充道:

"…看到些不该看的东西。教堂…肃正协议……"

他说完,立刻抬起眼皮,飞快地扫过三人的脸,尤其是他们的衣着和反应。

提亚斯愣了一下,眉头微蹙,似乎在想"肃正协议"是什么。维多利亚则露出困惑又有点紧张的神情。

诺卡莉斯的反应最直接,她红色的瞳孔转向艾克,平铺直叙:

"肃正协议…没听过的东西"

艾克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但眼神里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

"暂时…安全。"

车厢内重归寂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诺卡莉斯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暮色染成暗紫色的树林,红色的眼眸有些放空。

"肃正协议…"

她忽然轻声重复这个词,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努力在记忆的迷雾中打捞什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抵着下巴——这是她思考时习惯性的小动作。

“不……没有清晰的……"

她喃喃自语,声音很轻,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绪,"是…谁提到过?语气很…厌恶?还是…恐惧?"

她试图抓住那丝飘忽的印象,却只想起一些模糊的碎片:

昏暗的光线,冰冷的金属墙壁,还有某个带着讥诮的声音在说"…那些自称肃正者的疯子…"。

记忆到这里就中断了,留下一种空落落的不适感。

"真奇怪……"

外面马车夫,嘴里正叼着一株茅草,带着一顶破草帽,有些慵懒。

车帘外传来马车夫含混的声音,伴随着茅草杆轻微的咀嚼声:

"几位老爷小姐,坐稳咯。这儿到裁判所,还得磨蹭大半天呢。天黑前能到松针镇歇个脚,换匹马。"

他顿了顿,似乎调整了一下缰绳,马车轻微颠簸了一下。

"所以啊,有啥话慢慢说,有啥心思慢慢想。路还长着哩。"

说完,外面便只剩下规律的马蹄声与车轮滚动声,以及那若有若无的、茅草被嚼动的细响。

……

……

暮色如凝固的血液,浸染着黑松林。罗恩的身影,便是这浓稠底色上一道游走的银线。

他侧身,一道裹挟着腥风的利爪便擦着鼻尖掠过,带起的风拂动他一丝不苟的银发。

足尖在另一头扑来的岩石魔像头颅上轻轻一点,人已翩然跃起,在滞空的刹那如墨菊绽放——不,此刻的罗恩是西装笔挺,那跃起的弧线干净利落。

落地无声,手杖自西装内袋滑出,握于掌心。

杖身是沉黯的黑檀木,杖首镶嵌的银徽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冷冽的光泽。

他并未挥砍,只是随意地一刺、一点、一拨。

手杖尖端没入一头潜影魔的额心,乌紫的浆液尚未溅开,那魔物已化作飘散的暗烟。

杖首轻敲地面,无形的震荡波呈环状扩散,将周围七八只低等魔物震得肢体崩解。

紫黑色的污血如怪诞的花簇骤然怒放,又在半空被某种力量约束,勾勒出短暂而诡异的喷泉形状。

手杖如演奏提琴的弓弦,优雅地划开空气,将侧面袭来的酸液箭矢尽数弹飞。

那些黏液洒在魔物自己同伴的身上,顿时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坑洞。

他踏步前行,仿佛不是在杀戮,而是在参加一场黄昏时分的散步。

手杖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精准地带走一条或数条癫狂的生命。

乌紫的血液四处泼洒,在他周身编织着一幅动态的、残酷而颇具某种黑暗美感的抽象画——飞溅的弧线是笔触,魔物倒下的姿态是构图,而他本人,则是画中唯一宁静的核心。

更多的阴影从林间涌出,嘶吼汇成浪潮。

罗恩推了推单片眼镜,镜片上倒映出汹涌而来的魔潮,毫无波澜。

他手腕微转,手杖斜指地面,等待着下一波"颜料"的泼洒。

一头格外庞大的、形似剥皮猩猩与蝎子混合体的魔物撞开同类,腥黄的复眼锁定罗恩,布满倒刺的巨掌裹挟着恶风当头拍下,足以将岩石拍成齑粉。

罗恩甚至没有抬眼。

他仅是微微侧首,仿佛只是避开一片飘落的枯叶。

巨掌落空的刹那,他持杖的右手动了——动作幅度小得近乎吝啬,只是手腕灵巧地一翻,手杖便由斜指变为向上轻挑。

黑檀木的杖身如同情人的指尖,以一种近乎缠绵的细腻,贴着魔物粗壮腕部内侧那不易察觉的、甲壳接合的微小缝隙,滑了进去。

"嗒。"

一声轻响,微不可闻,却让魔物庞然的身躯骤然僵直。

那不是骨骼碎裂的巨响,而是某种更精密的、介于关节错位与肌腱断裂之间的崩解声。

罗恩顺势向前踏出半步,身体与魔物擦肩而过,左手不知何时已抚上魔物后颈另一处甲壳缝隙,白手套的指尖温柔地一按。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了一帧。

魔物保持着下拍的姿势,僵在原地,腥黄的复眼急速黯淡。

下一秒,它那狰狞的头颅与身躯连接处,悄然浮现出一圈细密的血线。

紧接着,头颅沿着那完美的切面平滑滑落,乌紫黏稠的血液这才如同延迟的喷泉,从断口处笔直向上冲起,在空中绽开一朵扭曲而硕大的紫黑色"花朵"。

罗恩早已不在原地。

他出现在几米米开外,手杖轻点地面,震开几滴试图溅上他裤脚的污血。

他略略低头,用空着的左手轻轻掸了掸右肩——那里有一粒几乎看不见的尘埃,或许来自魔物,或许来自战场。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抬起眼,单片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投向下一头涌来的猎物,仿佛刚才那精准的、优雅如舞蹈的抹杀,只是午茶后一次无关紧要的舒展。

待演出渐渐消沉……乌紫色的河流遍地流淌……腐臭味引得天上满是乌鸦的啼吼声。

地平线贪婪地吞噬了最后一线残阳的暖金,夜幕如泼洒的浓墨般降临。

然而,取代清冷银辉升起的,并非熟悉的月轮。

天穹之上,缓缓浮现出两团朦胧的光晕。

起初像是浸透了血水的薄纱,随即轮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目——那是两轮月亮,正彼此依偎着攀上中天。

它们并非皎洁的银盘,而是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会搏动的暗红色,如同两颗被剜出并悬于天际的、巨大无比的眼球。

猩红的光辉泼洒下来,给黑松林镀上了一层粘稠的、宛如凝固血痂般的色调。

林间的影子被拉得怪异而扭曲,如同匍匐的怪物伸展着畸形的肢体。

手杖尖端最后一滴粘稠的污血无声滴落,融入脚下已被浸透的焦土。

罗恩微微抬首,猩红月光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描上一层诡谲的光边。

周遭魔物的残骸正加速化为黑泥,渗入大地,战场迅速"清洁",只余死寂。

他正欲转身离去,动作却突兀地定格在半途。

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周围魔物腥臭截然不同的气息,乘着血月下的夜风,拂过他的鼻尖。

那气息冰冷,带着陈年棺木的阴郁,古老血液的甜锈,以及一种…属于暗夜贵族的、慵懒而傲慢的余韵。

罗恩缓缓放下整理袖口的手,单片眼镜后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气息传来的方向——黑松林深处,那些连魔物都似乎本能避开的、浓稠的阴影之中。

"呵。"

一声极轻的、近乎无声的冷笑从他唇间溢出。

阴影开始流动,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般晕染开来。

一道苍白的身影,踏着无声的步伐,自林间显现。

她穿着一层又一层的风衣长袍,伴着零碎的飘带,边缘已有些破损,却依然保持着诡异的优雅。

苍白的皮肤在血月下近乎透明,唯有唇瓣与眼眸,燃烧着与天际双月同色的、饥渴的猩红。

一双猩红的血色宝石,同是金发红瞳的她让罗恩有些生理上的不适。

她微微歪头,露出尖利的犬齿,声音如同丝绸摩擦过白骨:

"你好…我…海德薇格…但是……再见……"

随着那轻柔的话音落下,她身后浓稠的阴影仿佛被无形之手撕开。

不是优雅的漫步,而是狂暴的、毫无章法的冲锋——数十、上百道苍白的身影如同决堤的苍白潮水,瞳孔里燃烧着纯粹的、对鲜血的疯狂渴望,嘶吼着扑向罗恩!

它们衣衫褴褛,姿态扭曲,与为首者那诡异的优雅截然不同,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驱动。

罗恩单片眼镜后的瞳孔,微微地收缩了一下。

如此数量…

低等吸血鬼虽个体威胁远不及刚才的混合魔物,但它们的速度、数量,以及对物理伤害的顽强抗性,完全是另一种性质的麻烦。

更关键的是,它们成群出现在教会势力范围的边缘地带,这本身就是一个极不寻常的、危险的信号。

思考仅在一瞬,苍白潮浪已至眼前。

罗恩手腕一震,黑檀木手杖发出低鸣。

他没有选择原地固守,而是身形骤然模糊,化作一道逆向切入潮水的银色闪电。

手杖不再是精准的点杀工具,而是化作了切割的刃,挥扫的鞭。

杖影翻飞,所过之处,苍白的肢体断折、头颅抛飞,暗红的污血与之前魔物的乌紫混杂在一起,泼洒出更加混沌恐怖的画面。

吸血鬼实在太多了。

它们不知恐惧,前赴后继,有的甚至踩着同伴的残骸扑来。

尖锐的指甲与獠牙在血月下泛着寒光,不断试图突破那看似密不透风的杖影。

罗恩的脚步第一次出现了微小的、战术性的后移。他眉头微蹙,并非因为吃力。

"麻烦…看来还是汇报给圣堂那帮人更省事……"

就在罗恩眼神一凛,身形微弓即将化作突刺的箭矢,直取那吸血鬼——海德薇格——头颅的刹那。

娇小的身影,她面无表情,精致如人偶的脸庞上看不到丝毫波澜,唯有一双深红的眼眸,空洞地映出罗恩的身影。

她手中握着一柄与她娇小体型极不相称的巨大镰刀。镰刃弯曲如新月,刀刃甚至比常规的剑体还要薄,材质非金非铁,泛着哑光的漆黑,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

"铛——!!!!"

手杖尖端那凝聚至极的金芒,与突兀横亘而来的漆黑镰刃狠狠撞在一起。

没有预想中摧枯拉朽的突破,反而爆发出沉闷如古钟轰鸣的巨响。

剧烈的冲击波呈环形炸开,将周围扑来的低等吸血鬼齐齐震飞。

罗恩的手杖被稳稳架住,不得寸进。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真正的讶异,少女的头上别着一枚十字的"铁质"徽章。

"那是……"

海德薇格依旧站在原地,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被拦下的罗恩,仿佛刚才差点被斩首的不是她自己。

持镰的少女缓缓抬起空洞的红眸,声音平直得没有一丝起伏:

"再见…再一次……"

"不好!"

漆黑镰刃在架住手杖的下一瞬,便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常识的轨迹变向。

没有回收,没有蓄力,仿佛无视了惯性与骨骼结构的限制,沿着一条刁钻至极的弧线,由格挡直接转为横斩,直取罗恩腰际。

速度快到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扭曲的残影。

罗恩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之际,身体以一种近乎折断脊柱的后仰幅度疾退。

镰刃冰冷的锋缘擦着他西装的纽扣掠过,带起的风压将他额前一丝金发整齐切断。

判断只在电光石火间。

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追击海德薇格的打算,身形后退,同时左手在空中虚划,数道淡金色的障壁瞬间凝结在身后。

"任务变更,优先级调整。"

他低声自语,声音被淹没在低等吸血鬼重新涌上的嘶吼中。

撤离,立刻撤离。

将"异常大量吸血鬼聚集"与"出现持有不明材质武器、战力不明的未知单位"的情报带回,远比在此纠缠更重要。

他的身影融入林间阴影,几个闪烁便脱离了战场核心,只留下一地狼藉的魔物与吸血鬼残骸,以及那持镰的少女空洞凝视他消失方向的红眸。

海德薇格这才微微歪头,缓缓放下巨镰,声音依旧平直:

"出色的…埃尔星娜……失败的…海德薇格…我…拖后腿了。"

她轻轻抚慰着镰刀,拿出一张洁净的丝绸手帕,擦拭着镰刀上的灰尘,轻轻哼着曲调:

"十字徽烙进苍白的颈,"

"永夜是我未竟的远征。"

"骄傲淬进獠牙之刃,"

"让凛冬,长驻我城。"

"当所有王朝成故纸的痕,"

"我仍在,以血…以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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