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帘子掀开时,时间已经过去近一个钟头。
萧凌雪走出来,怀里抱着裹得严实的婴儿,小心地递给那个在门外来回踱步的男人。
婴儿细弱的啼哭声让营地沉寂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已久的欢呼。
那刚当了父亲的男人手足无措地接过孩子,眼眶瞬间通红,腿一弯就要往下跪。
额发被汗水浸透的萧凌雪伸手虚扶住他,微笑着摇头,开始低声交代产后护理的细节。
楚樊靠在不远处一根临时立起的灯柱旁,影子屑拉得很长。
从萧凌雪走进那顶弥漫着紧张气息的帐篷起,他就没挪过地方。
楚樊恍惚觉得自己对于萧凌雪的“刻板印象”微微松动了一下。
系统和那个所谓的未来,像一层顽固的锈,覆在他对萧凌雪的认知上。
傲然睥睨芸芸众生的冷酷的独裁者—形象,与他身边这个会为陌生人的新生而由衷欢欣的女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两种印象在他脑海里激烈地撕扯。
想起过去两年隔着屏幕与文字了解的那个“萧凌雪”,想起那个可以勾肩搭背互称兄弟的“杰克船长”……
楚樊心中思绪像大风刮过麦田,齐刷刷倒伏又昂起的穗浪,混乱得让他一时失语。
他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烦人的思绪甩出去。
狗屁预言,楚樊在心里暗骂一句,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不该信这种毫无根据的“未来”。
人群的喧嚣渐渐平息,产妇的家人簇拥着她和孩子转移到更暖和的住处。
萧凌雪这才得以脱身,她没立刻走开,而是独自走到旁边一张空着的折叠椅旁。
红发少女几乎是把自己摔了进去,抬起手用力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动作透出浓重的倦意。
“累坏了吧。”
萧凌雪侧过脸,看到楚樊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
她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开成真切的笑意,如同春冰消融。
“我还以为你早出去了你。”
“没有,”楚樊在她身旁的空地随意坐下,曲起一条腿,目光投向远方那片吞噬了太阳的黑暗,“我一直在旁边看着。”
帐篷那边传来的细微人声仿佛瞬间远去。
萧凌雪没说话,只是耳朵尖都泛起了可疑的淡粉色。
她沉默片刻,身体顺着椅背往下滑了半截,平日里总是挺直的脊骨此刻软塌塌地靠着,透着一股罕见的的懒散。
看起来是真的耗尽了力气。
楚樊收回视线,也望向那片无边无际的夜。
萧凌雪此时转过脸认真看着楚樊,一字一顿道,“你整天在那栋鬼楼里打转,想办法带大家出去……”
楚樊语气平淡的打断道:
“运气不太好,咒物藏得挺深,不过没搜过的地方已经不多,估计明天……你不必太多着急。”
“不是这个原因,”萧凌雪打断他,眼神执拗,“超过七天也没关系,我会安抚大家,但以身犯险的人是你……你才应该小心一些。”
楚樊轻微颔首,“知道了。”
夜色渐深,像泼翻的浓墨,浸透了营地的每一个角落。
翌日。
萧凌雪又一次抬起手腕,早就过了平时楚樊回来的时间,可他还没出现。
“这家伙,不是说了别太拼吗……就算时限快到了,也不能不顾危险深入的啊……”
萧凌雪咬着下唇,低声自语,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焦虑越收越紧。可理智告诉她,不能回去找他。那栋楼里的东西,不是她能对付的,贸然前去只会成为累赘。
萧凌雪在帐篷前徘徊了好几分钟,走到脚步有些凌乱,此最终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掀开帘布回到住处。
……
这一切,分毫不差地落入了阴影里一双窥探的眼睛中。
角落处,周初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将还剩半截的烟蒂弹飞。
火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熄灭在泥地里。
他慢悠悠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骨节发出咔哒轻响。
中年人脸上挂着一种猎物即将到手的愉悦神情,晃晃悠悠地朝着营地中心那顶显眼的帐篷走去。
“萧小姐?萧小姐在吗?”
他停在帐篷外,声音刻意放得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黏腻。
帐篷内立刻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女人警惕的声音响起:
“周先生?时间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明天?那可等不及。”
周初嘿嘿低笑两声,伸手就去撩那厚重的帆布帘子,“我这儿有特别紧急的情况,必须现在跟您聊聊……”
他的手刚碰到帘布边缘,旁边就传来一声带着怒意的低喝:
“你想干什么!这可不是你的帐篷!”
一个住在附近的年轻人闻声赶来,挡在帐篷前,脸上满是戒备。
周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像是被橡皮擦抹去一样干净。
他眼皮都没抬,不耐烦地像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
“滚开,别碍事。”
与此同时,前方的空气骤然扭曲压缩,发出尖锐的呜咽。
一道无形无质却凌厉异常的气刃凭空生成,闪电般劈向阻拦者。
“啊——!”
年轻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胸口血光迸现,惨叫一声向后栽倒,鲜血迅速染红了他胸前的衣服。
空气里弥漫开新鲜血液的甜腥气。
那道空气利刃凝实如淬火钢刃,轻易割开了血肉。
营地被惊动了,更多的人从帐篷里探出头或跑出来。
看到地上痛苦呻吟的同伴和好整以暇站在那里的周初,全都骇得脸色发白,僵在原地,无人再敢上前一步。
周初满意地扫视一圈这些惊惧的面孔,慢条斯理地转回头,对着帐篷里的身影重新挂上那副令人作呕的笑脸:
“萧小姐,你看,你那位很能打的朋友不在家,咱们俩你……也能好好说说话。”
帐篷里一片死寂。
周初不再等待,手上用力,“嗤啦”一声,猛然将整个帘布扯开!
预想中女人惊慌失措的面容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在他瞳孔中急速放大的拳头。
那拳头裹挟着沉闷的风雷之声,仿佛不是血肉构成,而是沉重坚硬的实心铁锤,以粉碎一切的蛮横姿态,径直轰向他的胸膛!
周初脸上那志在必得的笑容彻底僵死,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他甚至能看清拳头表面贲张的血管和绷紧的骨节。
令人牙酸的、密集的骨骼碎裂声,像一捧干燥的树枝被同时折断,清晰无比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双脚离地,整个人如同被抛掷的破麻袋,向后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几米外的泥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帐篷里,一道高大健硕的身影缓缓站直。
青年低头看来,黑发下的眼神没有半点温度。
周初瘫在泥地里,胸口凹陷下去一块,剧痛海啸般席卷了每一根神经。
他努力想抬起眼皮,视野却阵阵发黑,只能模糊看到那尊如同铁塔般的身影。
楚樊迈步,从帐篷的阴影里走出,他停在周初身前,挡住了大部分光线。
它俯视着脚下瘫软如泥的男人,轻声道:
“谁他妈告诉你,我不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