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雪的脚迈出去了，下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话语连同呼吸都卡在喉咙里。
一瞬间她似乎不能能理解眼前这是什么。
或许根本不是“东西”。
楚樊此时正跟旁边焦黑怪物站在一起，几乎分不出谁是谁。
不，更难看——那鬼怪至少还有个歪扭的人形轮廓，刚走出来的这个人，就是一具骨头架子。
此人浑身裹满焦，眼窝深处凝着两点微弱的光。
“我才闭上眼多久，你就等不了了？”
影子从没散开的暗处移步出来。
那具脆弱到好像会随风散开的骨架子伸出前臂那段光秃的臂骨，一把抓住鬼怪后脑位置，开始往后拽。
“楚樊？！”萧凌雪声音变了调。
骨架听见了，动作停了一瞬。侧过头颅，空洞的眼眶朝这边“望”了下。下颌骨开合，做了个明白无误的手势——停住，别动。
“等着，别过来。马上好。我就回来。”
楚樊的声音传来。
不像喉咙发出，更像是骨头相互刮擦，加上某种残余力量震荡空气。
干涩粗粝，每个字清晰。
说完，他不耽搁。
拖着又开始挣动低吼的焦尸，一步一步退进走廊深处那片暗红光影里。
……
鬼怪爆发出最后的疯狂。
刚拖过拐角，火苗“呼”地窜起老高，急剧收缩，再次膨胀，反复明灭。
力量枯竭的迹象，此刻却像把残存的一切压缩到极限再点燃。躯壳内溢出的诅咒力量疯狂地凝聚与暴烈，高温让空气晃动。
“想拼到底？”
声音从胸腔骨头的震颤里传出，模糊不清。早已失去软组织包裹的颌骨咧开，形成骇人的形状。
“正好……我也没打算再拖。”
楚樊张开手臂。
想站到最高的那座山上，俯瞰凡人无法目睹的光景。
究竟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楚樊之前从未细想……
光是为了从各种怪谈里活下来就用尽了力气。
只能凭本能摸索，接近萧凌雪，赌她的以后。
所以寻找《巴虺的牧群》，抓住任何能变强的机会。
就在刚才，压下所有犹豫，恐惧和精打细算的掂量。
楚樊决定把那句承诺扛到底，哪怕把这条捡来的命也押上赌桌时。
与此同时，某个一直蒙在雾里的答案，突然清晰了。
强大的力量是开山劈石的家伙。
但挥动家伙的手臂，驱动手臂的念头，还有那颗敢向绝壁砸家伙的心，或许才是真正区分平常和不平常的东西。
那些立在废墟顶端，名字响当当的强者，哪个不偏执？哪个不疯？
不够癫，你也想成为史上最强的猎诡者？
白日做梦！
楚樊笑话自己也笑话原主，大概就他们俩都是脑子太“稳当”太“认真”的人，所以才强不起来。
可那些疯子，确确实实用各自的路子，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劈开了道路。
每一个力量突破极限的强者，骨子里都刻着让世界围着自个儿念头转的傲慢。
那种傲慢，曾经让他觉得无法理喻。
此刻，却让胸膛里面烧起来。
“原来……B级咒物的特殊能力早就给了我……”
赤红的臂骨，把那团挣扎不停的焦黑火体死死箍住。
火浪扑到面前，身上早已没有任何可供燃烧的血肉。焦黑的骨骼直接暴露在烈焰里，发出细密的噼啪声。没什么生命该以这副样子存续。
但还“站”着。不仅站着，骨架甚至缓缓调整，摆出了更稳的支撑姿势。
“……呵。”
低笑从骨头缝里漏出来。
跳动的火光照着，烧得焦黑的骨骼表面。
不知何时，浮出一层深沉内敛，仿佛历经锤炼的赤红。
质感接近某种古旧的金属。不再是碳化后的脆，而是透出一股砸不烂的实感。
“牧群”的赐福，早就悄无声息地在体内生了根。
等的觉醒机会，不是什么灵气灌顶或生死顿悟。竟是这么简单，又这么狠——褪掉凡人血肉的束缚，直接面对最根本的自我存在。
不过这赐福的生效要求，却对惜命如金，绝不冒险的楚樊来说，苛刻得像恶意的玩笑。
但如果……如果刚才，在被自我怀疑和后退念头缠住时，心念能再狠一分，或许就能更早察觉藏在骨头深处的力量。
不过，现在也不晚。
既然有了往山顶看的念头，那个曾经甘于普通，精于计算的楚樊，最需要补上的……
就是这一头撞过去，敢把自己也扔进炉子里烧的决断。
一股凝练到顶的阳罡之气，从每一根骨头深处涌出来。不再是之前沿着经脉走的样子，而是直接拿骨头当通道，透体冲出！
这股阳罡之气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和焦尸鬼怪最后爆发的诅咒之火正面对撞！
两股性质迥异却同样蛮横的能量互相侵蚀，抵消，对冲。
鬼怪在这种最直接的碰撞里，再也撑不住形状，像沙垒的城堡遇上海浪，开始片片剥落，飞散。
恶灵发出了无声的尖啸。
最后那一下反扑不是来自它自己。而是整片被它力量浸透的公寓空间！
地面裂缝，墙壁夹层，天花板破洞里，残存的火舌像被召唤，疯狂地涌出！
那些烈焰勐地扑过来，似乎要把他连着那副赤色骨架一起，彻底熔在这人造的火狱里！
“哈……”
笑声起先很低，从骨头缝里挤出来。
从没觉得死亡这么近，伸手就能够着。
而且，这一次并非逼到绝路的处境，是自己一步步走进来，主动选的战场。
这对过去的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但此刻，除了火烧骨头带来的痛，一种从没有过的，近乎颤栗的酣畅感，正顺着骨头传遍四肢百骸！
楚樊笑了。
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己。
当一个人主动把生死搁到一边，不再把它当成必须躲开的头等大事时，某种比力量更根本的东西，才真正开始被楚樊支配！
轰隆——
熊熊大火彻底吞没。
炽烈的火光中，那副赤色骨架的轮廓更加清晰深刻。
楚樊痛快的笑声穿过火焰的咆哮，在这快塌掉的公寓废墟里，放肆地荡开。
诅咒的火焰再次冲天而起，黑烟滚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