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墨，在短暂的喧嚣过后这栋公寓楼重归寂静。
等到尘埃尽数落地，大火熊熊燃烧的聒噪声响也被黑暗吞咽殆尽。
楚樊松开了手骨。
不光是他被烧光了全身血肉仅仅剩下一副骇人骨架。
连那只鬼也是一样，不，比他还要惨。
只见那具焦黑恶灵残存的轮廓，在楚樊掌心下彻底崩解，变成炭屑，簌簌散落。
鬼物一溃灭，封藏其中，纯近乎实质的阴冷能量，此刻正丝丝缕缕溢出。
楚樊哪里会放过？
一把抓住，顷刻炼化！
诡这东西杀不死，不过“击杀”一次后，让诡陷入长时间宕机，并且掏点修炼的宝贝出来倒是可行的。
楚樊微微屈身，骨骼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炭灰之中，有一点暗红的光芒，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拾起后躺在掌心的触感并非温热，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凝结了无数怨恨的冰凉。
这就是那枚“咒核”，一切怪谈异化的源头，李秋冬等人甘冒奇险追寻之物。
楚樊没有多看，只是随意地将它塞进自己肋骨的间隙。
自己这具骨架如今空旷得很，倒是个不错的藏物处。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他垂首，内视己身。
随着炼化的阴炁汇入，那近乎枯竭的真炁之流，开始重新发出艰涩却持续的运转声，如同干涸河床下重新涌出的暗泉。
循着骨骼的脉络蔓延开来，那是“牧群”赋予他的根基。
耐心等待了几秒。
果然，先是粉白碎肉如同最细腻的菌丝，悄无声息地包裹上森白的骨骼，紧接着更多血肉开始滋生。
楚樊胸腔内并不存在的心脏位置，似乎悄然松缓下来。
赌赢了。
鲁莽赴死与精准的铤而走险，界限往往只在当事人能否看见那缕微光。
他正是隐约触碰到了体内近乎悖逆生死的力量轮廓，才敢与那焦尸恶灵进行最后的豪赌。
他根本不会真正死去，需要的，仅仅是走过那道“死亡”的门槛。
“牧群”赋予他的第一份馈赠，名为【恶狼爆髓】。
当肉身遭遇不可挽回的毁灭性创伤，乃至血肉剥离，脏腑成灰，只要一息残魂未散，便能凭依骸骨，再战黄泉。
魂寄于骨，骨若不毁，命灯便暂可长明。
此乃向死而生之术，绝境中撕开的一线逆光。
自然，这光景无法长久。
楚樊暗自估算，至多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时限一过，依附骨骼的魂魄如风中残烛，吹息即灭，那便真是万劫不复，只剩一堆枯骨。
即便侥幸撑过，重塑肉身所需的海量真炁，亦是另一道鬼门关。
而这般逆转阴阳的禁忌之力，短时内绝无可能再度施展。
但这已足够惊世骇俗。
寻常B级咒物，岂能有此改易生死之伟力？
即便限制重重，它终究是一张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底牌。
“牧群”的来历，果然远超寻常鬼怪遗泽。
初次冥想所见那幅未竟的图景也提示着他，想要完全驾驭这份力量，前方尚有道路待寻。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
此刻，强敌伏诛，战利品入手，他理应觅地静修，恢复这半生半死的残躯……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
不疾不徐，从浓郁的黑暗深处传来，踏碎了刚刚凝聚的寂静。
两道身影轮廓逐渐清晰。
李秋冬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显然伤势不轻。
此时，她手中握着一柄短刃，刃口紧紧贴着另一人的颈侧肌肤。
“楚樊。”
萧凌雪的声音干涩，尽管被被利刃挟持，她眸子里没有惊恐，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倒映着楚樊此刻堪称恐怖的模样。
“萧凌雪。”
楚樊开口。
跨越了这漫长而煎熬的一夜，两人终于再度直面彼此。
楚樊喉骨间滚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响。
他原本有一丝疑虑，担心这副尊容会给萧凌雪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但见那赤发少女的目光清澈，不见半分厌恶惧色。
楚樊心下微哂。
眼下的情势自然糟糕透顶，但楚樊的心境已与昨夜截然不同。
他甚至有闲暇注意到，李秋冬握刀的手指轻微发颤，气息并不平稳，除了伤势，还处于极度紧张之中。
很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母，虚张声势罢了。
念及此处，楚樊对于解决她挟持人质要挟之事，又增添了些底气。
“楚先生，”李秋冬重复道，刀刃微微压了压，在萧凌雪白皙的颈侧留下一道浅淡的红痕，“现在，我们能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了吗？”
楚樊并未立刻回应她，他的视线落在萧凌雪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
“别怕，我会带你离开。”
“好。”
萧凌雪的回答简洁得不带丝毫犹豫。
她对颈侧的利刃恍若未觉，只是看着楚樊，那种毫无保留的信赖，让一旁的李秋冬眉头蹙得更紧。
她手上加力，将萧凌雪的双臂反剪得更牢，彻底控制住这唯一的筹码。
似乎是被两人之间无声的交流所激，李秋冬的语气添上了几分冷硬：
“她能否安全，取决于你的选择，楚先生。交出咒核，我放人，从此各走各路。”
“时机抓得挺准。”楚樊终于将目光转向她，嘴角扯出一个没有什么温度的弧度，嘲讽之意不加掩饰。
李秋冬会现身，本在他预料之中。
他起初也确实分神防备，怕她在激战正酣时插手。
但战斗推向生死边缘时，他已无暇他顾。
没想到，这女人比他想的更沉得住气，或者说，更狡猾。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才押着毫无反抗之力的萧凌雪登场，试图做那得利的渔翁。
这选择，从她的立场看，堪称精明。
若她早一步按捺不住，那焦尸恶灵临终前的反扑，绝对会让她付出惨痛代价。
“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
李秋冬坦然承认，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咒核本属于我，物归原主，不得已只能用些手段。”
楚樊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
他现在确实虚弱到了极点，所有炼化的真炁都在竭力维系“恶狼爆髓”后的修复进程.
体内循环脆弱得如同蛛丝，稍受外力冲击就可能彻底崩断。
此刻的李秋冬，哪怕只是用真炁稍作试探，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但他站得笔直，裸露的骨骼与新生血肉交织的躯体，在昏暗中反而散发出一种择人欲噬的气息。
他的神态从容，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睥睨。
仿佛在说，东西就在这儿，有本事，自己来拿。
李秋冬显然察觉到了某种异样，却无法看透虚实。
她的脸颊肌肉微微绷紧，目光在楚樊和萧凌雪之间游移，最终又落回人质身上。
“我想你不可能不管这位小姐的死活的……你们的关系很不一般啊？”
“难不成……她是女朋友之类的存在？”
楚樊笑了起来，面颊肌肉都未长全的人头骨骼清晰传达出笑这个表情，笑得李秋冬心里发慌。
“我的朋友，我的同学。”
楚樊现在对萧凌雪怀有的，绝非单纯的男女情愫，更近乎一种对潜龙在渊，未来可期的大人物的提前下注。
“仅仅是……同学？”
李秋冬略显愕然，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萧凌雪。
镇定得异乎寻常是真，但绝非猎诡者，身上没有半点真炁流转的痕迹。
这样一个“普通人”，如何能成为眼前这个怪物般男人的“同学”？
楚樊有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脆弱同伴，无异于将最柔软的腹部暴露在外。
除非……他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李秋冬压下，太过离奇。
“无论如何，你在意她。”
“不错。”
楚樊坦然承认，甚至微微颔首。
然后，他抬起一根指骨尚且分明的手指，轻轻摇了摇。
“这话我只说一遍。”
他脸上的笑容未曾消失，语调平缓，不容斡旋。
“现在，放开她，然后立刻从我眼前消失，这样，我或许可以考虑……让你活着离开。”
黑暗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楼外远处，似乎有夜鸟掠过，发出短促凄厉的啼鸣，旋即又被无边的寂静吞没。
李秋冬握刀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看向楚樊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一只尚有血肉覆盖，一只仍是空洞骸骨的眼窝，那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平静之下，是暗流汹涌的绝对自信。
她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这个叫楚樊的男人，究竟是真的仍有余力，还是在虚张声势？
那具正在缓慢重生的躯体里，还藏着多少她无法理解的可怖力量？
他妈的，怎么这年头野生的猎诡者一个比一个还离谱？
就没有正常人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