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坪台在空旷中延伸,铁栏爬满锈痕,圈出区域的边界。
混凝土表面粗糙,吸满了深色痕迹,那是早已凝固的污渍,深深浸入材质内部。
等到一切收拾停当,再瞧不出有任何死過人的痕跡。
那曾是李秋冬同伴的躯体,此刻不过是待处理的材料。
李秋冬抖开一只硕大的黑色袋子,厚实织物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她将物体安置进去,调整好位置,拉上密封条。
声响在开阔空间里扩散,带回少许微弱的回荡。
作爲一件被密封裝袋的尸體來説,這一點點動靜約等於沒有。
做完这些,她直起腰,手臂垂在身侧,沉默地等待。
萧凌雪捡起几本册子,在臂弯里整理齐。
她转身向出口走去,步子均匀而平稳。
“楼内尚有一件废料需要处置。”她没有回头,“早该清理,但先前条件不许可,便留到了现在。”
李秋冬跟在她后面,保持几步距离。她没有作声,只是将头向下低了低。
行至楼梯口,女人忽然停住。她侧过身,目光落在李秋冬脸上。
“你运气不错,這是你没有死,能活到現在的原因,”蕭凌雪说道,声音平直如线,“因爲你具备我需要的才能,否則你的下場跟周処没有區別。”
“你操控虫群的那些手法,花样虽多,也就到此为止。若按等级划分,最多到B减。这已是尽头。”
她稍作停顿,接着开口。
“但凡与《支配》沾边的事物,你还能再往前迈几步。”
李秋冬骤然抬头,脖颈显出几分僵硬。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什麽。
在这行当里,想要晋升,方法人尽皆知:等待机遇,以命相搏,或用珍稀之物交换。规则向来如此。
可她话语里的意思,并非让她更换能力,而是令现有能力自行增长。
这不合规则。
但李秋冬迅速压下了这念头。规则?眼前这一位何曾遵循过规则?她能将你脑中的一切搅成混沌,再塑成她想要的形状。于她而言,规则大概生来便是为了被撕裂的。
“此外,”萧凌雪已向下走了两级台阶,声音从下方飘来,“我手边正好缺办事的人。你若晚些遇见我,这份差事便轮不到你。这是你的第二桩运气。”
“……明白。”李秋冬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魂魄都攥在别人掌心,却还给一颗糖。
其中用意,她懂。
想要讓人徹底臣服,就不能彻底绝望,否則逼到幾點只會適得其反,留點喘息的空間,自己还能存着点盼头老实干活。
但平心而论,替这样一位难以捉摸的主人效力,眼下看来,并非最坏的处境。
仅仅只是眼下。在李秋冬意识的最底层,逃离或反抗的念头并未熄灭,只是埋藏得很深。
“差點忘了,還有一事沒交代。”
蕭凌雪的的声音再度响起。
李秋冬立刻凝神。“请您吩咐。”
萧凌雪转过身,自楼梯下方仰视上来。她眼眸颜色极深,映出李秋冬有些呆滞的脸。唇角似乎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你如今算我手下,旧账照理该一笔勾销。”她语气仍旧平淡,“但这是我这里的道理。对楚樊而言,你险些取她性命。她放过话要你的命。我若轻易放过,她事后知晓,会不高兴。”
赤發女人目光扫过李秋冬全身,如同在评估一件工具的成色。
“既然是我的手下,犯了錯,就必須得给你点教训。不过,”她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下颌,“如何处置才不偏不倚?倒要费点心思。”
李秋冬愣住,未经思虑的话脱口而出:
“大人爲何在乎她是否高兴?她不就是您所养着……”
后半句卡在喉咙里,但意思已经传达。此前她一直以为是楚樊供养着这位蕭小姐,如今看来完全颠倒。那段日子,她只见过楚樊出手,这女人一次都未曾显露,刀锋抵颈时装得滴水不漏。直到她为那颗咒核重返公寓楼,才明白究竟谁才是做主的人。
完全被误导了。拥有这般能耐,却让手下在前拼杀,心思足够深重。想到此处,李秋冬心里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滋味。
因为这念头不含多少恶意,仅是陈述事实,并未触发《支配》的效果。李秋冬确实无法理解那两人的关系,也不知萧凌雪在楚樊面前从未暴露底细。
然而听了她的话,萧凌雪脸上的笑意反而明显了些
那笑意很淡,却掺着别的意味。
“你这话不怎么中听。把我和她想得那样不堪又廉价,令人不悦。作为惩罚,你今后不必再开口了,永远。”
赤發女人说得随意,顺手将那柄原本属于李秋冬的短刀抛到她脚边。
“自己来。”
李秋冬脸色瞬间惨白,人像被钉死在地上。
那柄刀,不会错,正是她先前用来胁迫萧凌雪的那把。
李秋冬的手微微颤抖,弯腰拾起短刀。与此同时,她的身体自行动作,舌头伸出,一只手牢牢捏住舌尖一端,刀尖缓缓向那团柔软的肉体移近。
她斷然无法违抗萧凌雪的任何話語。
甚至連抵觸的念頭都無法產生。
背脊的衣服被冷汗浸透,脑中一片混沌。
李秋冬驚恐的看着那点寒光逼近。
沒過一秒,那舌尖已触到金属的冰凉。
这时,有人极轻地叹了口气。
“先等等。”
李秋冬的动作停在半空。心还没来得及落下,便听见萧凌雪那副清澈的嗓音再度响起:
“李秋冬,你对自己是否太仁慈了些?我让你成哑巴,谁告诉你是割舌头。动动脑子。”
萧凌雪抬起手,以指尖在自己喉前虚划一道,脸上仍带着笑意。
“从这里切开,找到里面那两条能发声的筋肉,剔掉。这才是让人永远沉默的正经法子。别怕,我在这儿。位置对了,死不了。”
李秋冬感到眼皮沉重,额角汗水滑落。唯有握刀的手,稳定得不像属于她自己。
萧凌雪的嗓音听来依旧清润温和,可此刻传入李秋冬耳中,却像裹着蜜的诅咒。
恶……
完整的词无法浮现。
脑中所有与萧凌雪相关、带贬斥、含恨意的字眼,尽数消散。对李秋冬而言,这声音此刻便是必须遵从的指令。这或许最为可悲——意识已被更改,连怨恨都无法生成,只能近乎驯服地执行。
萧凌雪静默注视著李秋冬繼續將刀刃對著咽喉,眼神幽暗。
她要找寻的,正是这种在《支配》之后,还能将破碎的自我重新拼合之人。
这意味着这些人的心智构造与众不同,格外强韧。
用这种方法,她能轻易筛选出那些意志坚硬的料子。这些人经她调理,往后路途自然顺遂。
不過與之相對的是,若想要让她们不留餘力的真正效力,也需耗费些心思。
当然,对萧凌雪而言,这不算什么。
她那双黑眸,仿佛能将对方每一丝细微动静,乃至脑中流转的念头,都照得透彻分明。
“叩,叩,叩。”
敲门声忽然响起。
她眼帘微动,转向声音来处。
通向坪台的门仅此一扇。此刻,门外有人在敲击。
“萧凌雪?你在上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