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楞定将塞西莉亚这个名号记下。
他摸了摸衣服内侧口袋，菲利普那封推荐信安静地躺在那里，封信最初是用于敲开公会总部的大门，如今，或许将为他们打开另一扇门。
旅程漫长，车厢内弥漫着烟草，食物和人群混杂的气味。
偶尔有好奇或审视的目光落在华楞定过于出色的容貌和特蕾莎神秘的装扮上，但大多很快移开。
冒险者打扮的人并不少见，只要不主动招惹，便相安无事。
特蕾莎似乎真的有些累了，渐渐靠着车窗睡去，呼吸变得细碎而均匀，华楞定保持警惕，但身心也逐渐沉浸在列车有节奏的摇晃与窗外不断向后飞驰的景色中。
离开帝都，此刻，在向东奔驰的列车上，竟有一种短暂的、漂泊式的宁静。
华楞定也打了个哈欠，睡意渐渐袭来。
铁轨漫漫，直切向陌生的东方。
“旅客们，索利翁站到了，请带好您的行李物品，有序下车……”
乘务员的声音穿透车厢的嘈杂与昏沉睡意，将华楞定和特蕾莎唤醒，窗外一片深沉的墨蓝，只有站台几盏灯晕开昏黄的光圈。
凌晨时分。
“到站了……”华楞定嘟囔着。
“嗯……”特蕾莎显然也没怎么睡着，她的手摸索向华楞定的手腕，一如既往。
两人随着稀疏的人流走下火车，冰冷的空气立刻锋锐地刮过皮肤，瞬间驱散了所有残存的睡意。
索利翁的凌晨寒意透骨，与帝都那种混杂着人烟与工业的沉闷燥热截然不同。
“好冷。”特蕾莎拉紧了羊毛披肩，呼出的气息变成白雾。
“嗯。”华楞定应了一声，路灯照亮前方湿漉漉的石板路和朦胧的建筑轮廓，“跟着我。”
站台外一片寂静，与卡普提翁车站彻夜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只有几辆等待生意的出租马车停在路边，车夫裹着厚毯子在打盹，城市还在沉睡。
他们没有雇用马车。
“现在是在城南，塞西莉亚的住所应该是……”特蕾莎回想了一下，“位于索利翁城东的旧学院区附近。”
“远吗？”华楞定问道，“远的话就租马车吧。”
特蕾莎轻微摇摇头：“不远，而且钱得留着，有用。”
两人踏着昏暗的街灯和逐渐泛白的天光，穿行在空旷的街道上，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路边的建筑多是厚重的石砌风格，透着旧城特有的粗犷与沧桑感，与帝都的精雕细琢不同。
“左转，”特蕾莎低声指引，她虽看不见，但方向感和对城市布局的记忆异常清晰，“下一个路口右转，上坡。”
华楞定依言而行，坡道两旁是高大的乔木，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空，越往上，建筑越发稀疏，气氛也越发清冷。
最终，他们在一处被低矮石墙环绕的独栋屋舍前停下。
屋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外墙爬满了枯藤，门窗紧闭，院子里落叶未扫，一片静谧，甚至有些寂寥，与想象中五勇士居所的威严肃穆大相径庭。
“就是这里？”华楞定看着门牌号，低声确认。
特蕾莎侧耳倾听片刻，除了风声和远处隐约的晨鸟啼鸣，屋内毫无声息。
“地址没错，不过……”她微微蹙眉，“太安静了。”
华楞定走上前，叩响了厚重的木门。
叩门声在寂静的清晨里传得很远。
没有回应。
他又叩了两次。
依旧只有风声。
华楞定和特蕾莎对视一眼，难道找错了？或者，这位静默的塞西莉亚并不在家？
就在华楞定考虑是否要绕到屋后看看时，吱呀一声，旁边院墙上一扇原本看似装饰的小木窗，突然从里面被推开一条缝。
一双清澈平静，仿佛能映出晨光的蓝色眼眸，从窗缝后安静地看向他们。
“菲利普的信，带来了吗？”
那是一道柔和的女声，听不出年纪，只觉舒缓如流水。
华楞定从内侧口袋取出菲利普的推荐信，递向窗缝。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出，接过信件，手指灵巧地挑开火漆，抽出信纸展开。
借着黎明微光，那双蓝眸快速扫过信纸上的内容，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甚至没有读完。
紧接着，一小簇橙红的火苗毫无征兆地从她指尖跃起，精准地点燃了信纸一角，火舌迅速吞噬了菲利普的亲笔手书，化为几片蜷曲的灰烬，从窗缝飘落，散在清晨寒冷的风里。
华楞定和特蕾莎都愣住了。
“信，我收到了，”窗后的女声依旧柔和，柔和到有些淡漠，“现在，谈费用。”
“费用？”特蕾莎下意识重复，她显然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咨询费，指导费，或许还有我的心情调节费，”塞西莉亚的声音平静无波，“看在你们大老远跑来，又是凌晨打扰的份上，打包价，八十万，现金，现在付清，否则，门在那边。”
八十万！这几乎相当于一个家庭近十年的开销，即便是对拥有讨伐钢铁龙丰厚分红的华楞定来说，也是一笔巨款。
“抱歉打扰了您，我们只是想要得到您的帮助。”华楞定问，他的疑惑很直接。
“别以为我和菲利普曾经在勇者的领导下一同战斗，就认为我们关系很好，”塞西莉亚轻轻打断他，那柔和的声音里第一次掺入了一丝极其细微且冰冷的东西，像碎冰划过玻璃，“他的推荐信，在我这里，只值一把火。”
“明白了，”华楞定微微点头，“我们无意让您不高兴。”
窗口那双蓝眸似乎终于放下了一丝戒备：“那好，选择吧，八十万，换取我这个前勇士的知识和时间，或者，带着你的小女朋友，转身离开。”
“明白了。”华楞定回答得异常平静。
他从随身的行囊深处，取出一个结实的皮质钱袋，那是讨伐钢铁龙后，公会结算的丰厚报酬的一大部分，沉甸甸的，他原本计划用于应对长久的流浪和不时之需。
此刻，他解开系绳，没有细数，直接将整个钱袋从窗缝递了进去。
“真爽快。”特蕾莎微微一笑。
塞西莉亚白皙的手再次伸出，接过钱袋，掂了掂重量，发出脆响，之后寂静了片刻，只有清晨寒风卷过枯藤的细微声响。
“进来吧。”塞西莉亚招呼道。
门扉一声轻响，不再是那扇小窗，而是旁边那扇厚重的正门，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
华楞定引着特蕾莎踏上石阶，推门而入。
屋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简洁，甚至有些空旷。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必要的家具，最多的便是直抵天花板的书架。
塞西莉亚本人就站在门厅不远处，她看起来比想象中年轻，约莫三十许人，穿着一身式样简单却裁剪合体的深蓝色长袍，浅紫色的长发随意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颊边。
那双蓝眸清澈依旧，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将所有情绪都滤得平淡。
“钱货两清，现在，你们有……”她瞥了一眼墙角的座钟，“今天日落之前的时间，想问什么？”
她的直接让特蕾莎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至少，这位前勇士遵守交易。
“是关于告解，”华楞定上前一步，认真地说道，“我得到了它，但其余就不太明白了。”
塞西莉亚的蓝眸微微闪动了一下，她走到长桌旁，示意两人坐下。
“告解……”她轻声重复这个名字，“倒是很适合你这种，魔力里带着点……非人气息的小家伙。”
“非人气息？”特蕾莎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塞西莉亚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华楞定：“支付了学费的学生有提问的权利，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