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劳作中流逝,转眼已是半月。
滩涂改造的工程在众人齐心协力下,终于显露出成果。从河谷引来的水沿着新筑的堤坝漫过翻整过的土地,冲刷掉泛着白霜的盐碱,接着将多余的水分引入下游的洼地。
接下来只需等待布置好的堆肥发酵完毕,便能着手播种了。
镇子上的人都认识了来自异乡的格蕾。
这个习惯戴草帽的少女有着可爱的脸蛋和活泼的个性,笑起来时总是很讨喜,再加上她所传授的那些连老农夫都不知晓的耕种知识,所有镇民都不约而同对她心生好感。
午后,忙完农桑的格蕾在瑞德家教莉娜识字。
小姑娘学得很快,等到太阳西斜时已经能歪歪扭扭地写出自己的名字,此刻正捧着炭笔在地上反复练习,格蕾揉了揉她的头发。
婉拒了瑞德母亲留饭的好意后,妇人在门口叮嘱格蕾路上小心。格蕾挥了挥手踏上回磨坊的小路,心中渐渐泛起怅然。
离家已经近一月了。
她踢开路边的小石子,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浅弧,落进枯黄的草丛里。
远在摇篮庭院里的母亲还好吗,不知道她有没有生气——艾拉回去告诉母亲自己要在外游历,擅自决定之下连告别都没有当面说,确实有些任性。
微风吹过,格蕾下意识地抓住头上的草帽,银灰色的发丝在风中摇曳。
最初决定留在这片边境小镇,或许是因为税吏抢走彩虹果实后的一时意气。格蕾想给那些家伙一些教训,让贪婪的领主知道,就算是弱者也不可以随意欺负。
可渐渐地,格蕾除了意气之外更希望能真正改变镇民们的生活。
至于瑞德……格蕾常常说他傻,却很欣赏他的傻气。
以往在摇篮庭院接触的总是不苟言笑的神官,格蕾喜欢和这个能包容自己任性、时不时被自己捉弄的少年相处。
不过最重要的是,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在压迫和饥饿的威胁下,能保持赤诚纯洁的品质实在是难得的事情。
明明和他说了自己留下一块地,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优渥生活,他还是坚持要与所有镇民分享;期间就算有领主的差役过来捣乱,明明害怕地不行却还是挡在其他镇民前面。
瑞德有毅力,甚至隐约有一种领袖气质——在格蕾看来,如果瑞德不是出生在这个贫瘠的地方,可以去学院读书,去学习剑术和谋略,说不定日后真能建立一番事业。
格蕾正想着,远远地却看到滩涂边缘聚集着一群人。
与平时忙碌的景象不同,气氛似乎有些怪异。格蕾搜索一番后看到瑞德的身影,他正站在人群靠前的位置,眉头紧锁。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格蕾穿过人群,走到瑞德身边。
见到对方后瑞德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些,但语气依旧带着焦虑,
“格蕾小姐,是……是领主大人,他派人来说要征收这片地。”
“征收?他凭什么?”
格蕾失笑,按帝国律法无主荒地谁开垦归谁,镇民们好不容易初见成效,他倒想来摘现成的果子?
镇民们纷纷附和,但抱怨声中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领主的权势在这一带根深蒂固,先前响应改造滩涂本就抱着一丝侥幸,如今领主亲自出面,不少人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与车轮滚动声由远及近。人群自动分开道路,一队穿着皮甲、手持长矛的卫兵簇拥着几辆马车缓缓驶来,与周围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
马车停下,一个中年男人在卫兵的搀扶下,费力地从车上下来。身材臃肿得像个装满的麻袋,腰带勒出道道肉褶,走一步要晃三晃,头戴一顶插着彩色羽毛的帽子,帽檐歪在一边。
他便是当地的领主,巴拉子爵。
巴拉子爵用他那双小眼睛扫了一圈聚集的镇民,嘴角挂着笑意,眼神里却满是轻蔑。
他身后的卫兵将一麻袋一麻袋的东西搬下车,里面是饱满金黄的麦种,引得不少镇民暗暗咽了咽口水——他们平日里连粗粮都吃不上,更别说这样饱满的种子了。
“各位乡亲,别来无恙啊。”
巴拉子爵声音尖细,“我听说大家最近在忙着开垦这片荒地,真是精神可嘉,可嘉啊。”
他踱步走到人群前,故意停顿了一下。
“大家也知道,帝国律法有规定,无主的荒地谁开垦便归谁所有,所以在我眼前的各位,自然都是田地的主人。”
这话一出,镇民们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连瑞德也愣了一下,不明白领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嘛,你们引水用的河流,那可是我的资产。这半个月来,你们私自引河水冲刷滩涂,按说本爵是该追究责任的……”
他拖长了语调,看到镇民们脸上浮现出紧张之色,才笑着摆了摆手,“但念在大家也是为了糊口,我宽宏大量,这次就不追究了。不仅如此,本爵还带来了上好的麦种,保证你们种下之后能有好收成。”
人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这诱惑着实不小。
巴拉子爵继续抛出诱饵。
“当然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河水是我的,麦种是我的,将来你们灌溉、收成,都离不开本爵的支持。所以这滩涂的归属权,不如就转让给我,本爵保证税收降到两成,怎么样?”
两成税收,相比起六成确实是难得的优待——不少人开始动摇起来。
巴拉子爵看在眼里,心里越发得意,但是却故意佯装出为难的神色。
“罢了罢了,念大家开荒辛苦,我就再大方点,凡是愿意转让归属权的,每人都能领到两袋粗粮,而且税收基准降到一成!”
“一成?!”
人群里不知谁发出一声惊呼。
两袋粗粮,足够一家人安稳过冬;一成税收,意味着收获后能留下大部分粮食。不少人已经开始点头,眼神里的犹豫渐渐被渴望取代。
巴拉子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冷笑。
这些乡巴佬,果然没见过世面。等他拿到归属权,律法在他手里,想怎么改税收就怎么改,到时候他们也只能乖乖交上来。
不过现在,还得再加一把火。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语气也沉了下来:
“各位乡亲,我已经拿出最大的诚意了,若是你们还执迷不悟,那可就别怪本爵不讲情面了。私自引用水源,真要追究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巴拉子爵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再说就算你们现在不答应,将来没有本爵允许,你们能从河里引水吗?没有水,这地就算开垦出来了,又能长出什么?”
威胁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镇民们的脸色变得苍白,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一盆冷水浇灭。
巴拉子爵看到众人被说动,满意地点点头。
“好了,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愿意转让归属权的,过来登记领麦种和粗粮。不愿意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就以私自引水的罪名,带回城堡好好问罪!”
卫兵们立刻上前一步,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些还在犹豫的镇民。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不少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满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