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的存在并非虚无缥缈的传说，但是也绝不是随便一个在边境出现的不知名小姑娘能够使用的。而能做到改变气象的大魔导师更会被尊奉为贤者，是引导人类未来的先驱之一。
格蕾所使用的严格来说并非真正的气象魔法，只是以元素之力使云层液化的巧技，但已足够达成震慑的目的。
镇民们或许仅仅只是敬仰魔导师；而在稍有见识的巴拉子爵眼中，却是震撼到恐惧的地步。
此刻，子爵正被卫兵们七手八脚地抬上马车。插着彩羽的帽子歪在一边，肥硕的身子裹在湿透的丝绸衣服里。他帽檐下的小眼睛死死盯着格蕾，却终究没敢再挤出一句硬气话。
马车轱辘陷进泥坑，他被晃得像个不倒翁。直到车辙消失在路的尽头，滩涂边的镇民们才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
格蕾不喜欢张扬。可为了日后能安心耕种，不得不先震慑住这个纠缠不休的地头蛇。
接下来，瑞德费了不少力气向镇民解释。他不擅长谎言，结结巴巴地说明格蕾是游历四方的冒险者，路过小镇时觉得滩涂有改造的价值，便留下来帮忙，等春耕结束就会继续赶路。
镇民们勉强相信了瑞德的话语。事实上这个异乡的少女是什么来路他们也并不关心，对方的行动已经证明了她是值得信任的好人。
夜幕降临时，许久未曾热闹过的小镇酒馆，燃起了一堆旺盛的炉火。
火焰噼啪作响，映得满屋子人脸庞通红。大家手里捧着粗陶碗，碗中盛着淡金色的麦酒，是酒馆老板从地窖深处翻出来的珍藏——那是镇子还兴旺时就埋下的，此刻慷慨地分给了每个人。
“敬格蕾小姐！”
众人齐声，陶碗碰撞的脆响在酒馆里回荡。
格蕾不太习惯饮酒，却还是轻轻抿了一口。淡淡的麦香混着微醺的醇甜滑入喉咙，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瑞德呢？”
她放下陶碗，目光在喧闹的人群里转了一圈，按说他是不会缺席的。
正四处张望时，酒馆的木门被推开，瑞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少年的裤脚沾着泥污，膝盖处磨破了个洞，胳膊上还有道浅浅的划痕。他手里捧着一束洁白的小花，边缘泛着淡淡的粉。
“你这是……”
格蕾迎上去，眉头微微蹙起，不明白他怎么弄得这般狼狈。
“这是塞莉西娅花。”
瑞德的脸颊在跳动的火光下泛着红色，“长在山壁的石头缝里，冬天也能开花。我想着……今天多亏了你，就去摘了些。”
他说着，笨拙地将花束拢了拢，用草绳在根部简单捆了捆。
“我……我不太会弄这些，你别嫌弃。”
格蕾看着那束花，又看了看他胳膊上的伤，到嘴边的嗔怪又咽了回去。她伸手接过花束，然后抬起袖子轻轻擦了擦瑞德脸颊上沾着的泥渍。
“为了这个把自己弄伤了，值得吗？”
“值得的。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格蕾看着他紧张得攥紧衣角的样子，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她故意往前凑了凑，帽檐下的眼睛眨了眨：
“哦？这么费劲给我摘花，难道是喜欢上我了？”
“不是的！我没有！”
瑞德连连摇头，“我只是……只是很感激你，真的！”
“逗你的啦，看你吓的。”
格蕾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咯咯直笑。不过很快她就收敛了笑意，神色郑重地看着瑞德。
“不过说真的，你最好不要对我产生那种想法。”
瑞德有些不解。
“因为我啊……”
格蕾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怅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男人交往的。当然了，也没办法和女性相处就是了，大概这辈子都注定要一个人过啦。”
毕竟自己曾经是男人——她在心里这样补充。
为了不让单纯的少年生出懵懂的情愫，徒增困扰，提前说清楚总是好的。
格蕾说得轻松，可瑞德还是从她眼底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失落。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讷讷地站在原地。
“花很好看，我很喜欢。”
格蕾的声音认真，她举起花束闻了闻，淡淡的清香萦绕鼻尖，“谢谢你，瑞德。”
篝火的光芒在她脸上明灭，长长的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平日里总带着几分随性的眼神，此刻也流转着属于少女的莹润光泽。
“发什么呆呢？”
格蕾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没什么。”
瑞德回过神，连忙移开目光。
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模样，格蕾的嘴角弯起一抹柔和的弧度。她转头望了望正在说笑的镇民们，忽然开口：
“少年，你有没有想过未来要做什么？”
瑞德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没想过……能让大家都吃饱饭，就很好了。”
“你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你不想成为一名骑士，建立功勋，让自己的名字被后人传颂吗？”
瑞德沉默下来。
对他而言能活着就已用尽了力气，那些宏伟的梦想实在是遥不可及。
看着迷茫的少年，格蕾忽然笑了。她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屑，然后对着瑞德微微屈膝，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扬起，做出一个标准的宫廷礼节，语气也变得郑重：
“勇敢的骑士啊，你愿意为我献上你的忠诚吗？”
瑞德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
“这是……在做什么？”
“嘘——”
格蕾竖起手指，眼神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现在，我是被困在高塔上的公主，而你是前来拯救我的骑士。这是我曾听过的一段诗剧，就当是花束的回礼，讲给你听，好吗？”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悠扬：
“在遥远的国度，有一位被命运束缚的公主。她的眼眸像星辰般明亮，却只能映照出高塔的四壁。预言说，当一位勇敢的骑士来到她面前，打破诅咒，她才能重获自由。”
“许多人来了又走了。有的骑士被恶龙的火焰吓退，有的被沿途的珍宝迷惑，有的则在高塔下徘徊片刻，便失去了向上攀登的勇气。直到有一天，一个来自边境小镇的少年骑士出现了。他没有华丽的铠甲，只有一把磨得发亮的长剑；他没有显赫的家世，只有一颗坚定的心。”
“恶龙向他喷出火焰，他用盾牌护住自己，一步也未曾后退；珍宝在他眼前闪耀，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高耸的高塔直入云霄，也不足以令他却步。”
“最终，他爬上了高塔。公主问他，你想要什么报酬？黄金？爵位？还是我的芳心？骑士摇了摇头，说自己并非为了获得什么而来到这里。”
“就在这时，诅咒解除了。因为骑士展现出了真正的勇气——那是明知前路坎坷，依然选择前行的坚定。而这份勇气，也为他赢来了命运的馈赠。”
格蕾提起裙摆微微弯身，宛如谢幕的诗剧演员。随即抬起头，淡紫的瞳眸望着面前有些失神的瑞德。
“少年，不要埋没了自己的才能。去寻找值得托付的友人，去遇见相守一生的姑娘。不要像我一样——”
“曾经是自己一人，未来也注定孤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