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从沉眠中苏醒。
磨坊外的日头已经升高,窗沿上的瓷瓶插着一束塞莉西娅花,开地正盛。
昨晚和瑞德告别,从酒馆回来后格蕾感觉困意来得猛烈,草草洗漱一下就爬了上床。
是酒精的作用吗?
格蕾轻轻晃了晃脑袋,好像仍有些眩晕。
幼年神明的躯体尽管尚在成长中,但看起来柔弱事实上却坚韧无比,能与她角力的存在并不多见。可以令几乎所有诅咒类魔法无效的同时,对大多数的毒素也有抗性,没想到这么微量的酒精就会对自己产生影响。
不过,自己仍然清楚地记得昨晚的每个细节,大概只是某种情绪被放大了而已。
酒精的抗性几乎为负……真是意外的弱点。
默默将酒类从食谱中划掉以后,格蕾起身打开窗户,双手支撑在窗沿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时间真是流逝地飞快。
重生在这个世界已经有十四年。面对母亲的期许和众位神官的教导,她早已习惯于将自己层层伪装——当然或许也有真实的部分。
面对着瑞德不知不觉就发了些牢骚,尽管有些别的因素……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她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
十四岁,和瑞德一样的年纪。可算上前世的话,她已经比那个单纯的少年大了一倍还多。
莫不是年纪大了,反倒变得好为人师?催着一个半大的少年去寻找人生伴侣,像个迂腐的老处男。
不过……前世本来也是处男就是了。
“……唉。”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陈年旧事,格蕾苦笑着摇了摇头。将纷杂的思绪抛至脑后,她看见窗外的镇民们已经开始在滩涂上忙碌。
昨日的雨水已经被收集起来留作备用,滩涂的改造尚未完全完成,除了灌溉之外的需水量依旧巨大。
缺水只是一方面,一旦她离开那个胖子领主绝对会变本加厉地报复。
维护镇民利益的只能是能被律法承认的规则。
律法由帝国权威和教廷骑士团共同维护。帝国高官也许会有徇私的可能,但圣光骑士装着美德祝福的榆木脑袋可是比钢盔还要坚硬。
帝国历代君王的铁腕执政,以及圣光教廷的美德教义——这是圣莱盎帝国延续万年的根本,也是格蕾与巴拉子爵无论怎样争夺滩涂的归属权,都克制在律法以内的原因。
或许可以想办法和巴拉子爵达成协议,明确滩涂的归属权和水源的使用权。
可那胖子显然不是会轻易让步的人。若是自己这边首先退让,让他占据了签署协议的主动权,还不知道要怎样狮子大开口。
格蕾的目光落在远处泛着光泽的滩涂地面。
她站起身,将草帽往头上一扣,走出了磨坊。
瑞德正在滩涂边缘检查新筑的堤坝,手里拿着木棍,时不时戳探泥土的紧实度。
“喂,少年!”
听到熟悉的声音,少年回过头,脸上露出笑容:
“格蕾小姐,你来啦。”
格蕾走到他身边,弯腰捡起一块湿润的泥土,在指尖捻了捻。
“在看堤坝?情况怎么样?”
“目前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
格蕾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先别管这里了,来跟我来做件事。”
“做什么?”
瑞德好奇地跟了上去。
“找水。不是河里的水,是地下的水。”
“地下的水?是……泉水吗?”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
格蕾停下脚步,蹲下身用手指在地面划出一道浅痕,“这片滩涂以前是洼地,地下应该藏着不少水。要是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就能挖一口水井。”
“水井?”
瑞德的眼睛亮了起来,“如果有了水井,那以后就不需要用河水了?”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没那么简单。你看这片土地的颜色,地下水层离地表不会太深。这种浅层地下水很容易挖到,水量也能满足灌溉需求。”
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时不时停下脚步观察土壤的质地,或是弯腰捡起几块石头掂量。瑞德跟在她身后,虽然不明白她在做什么,却看得格外认真。
“那……这不是很好吗?以后大家就再也不用看领主的脸色了。”
格蕾转过头看着少年充满期待的脸庞,轻轻摇了摇头:
“没你想的那么乐观。浅层地下水有两个问题。第一,水质。”
她指着不远处一汪雨后积起的水洼,水面上漂浮着一层淡淡的白色泡沫:“你看那里,雨水把地表的盐碱冲了下来,积在水洼里就变成了这样。地下的浅层水也一样,会溶解土壤里的盐碱和其他杂质,净化后用来灌溉庄稼还算可以,但可不能当成饮用水长期使用。”
瑞德挠了挠头,懵懂地看着格蕾。
“领主既然能不让我们引水灌溉,就能在饮水的问题上刁难我们,有的是办法。除此之外,还有第二个问题。”
格蕾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水量。浅层地下水的储量有限,这片滩涂这么大,未来还会继续扩大种植面积,这口井里的水未必够用。”
她走到一处地势相对低洼的地方,抓起一把泥土捻了捻,又凑到鼻尖闻了闻。
“我估计这口井的水最多能撑五到六年。如果地下水被抽干,到时候我们还是会陷入困境。”
“五到六年……”
瑞德喃喃自语,脸上的表情有些失落,“那……那挖这口井还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大了去了。”
格蕾突然笑了起来,嘴角翘起弧度,“你想想,领主为什么非要抢这片滩涂?”
“因为……因为他怕我们种出粮食,就不再给他交税了?”
“差不多。”
格蕾点了点头,“领主靠的是领地的税收和依附他的佃农过活。如果我们在这里种出了粮食,不仅收不到我们的税,也没有人愿意去种他名下的土地。他以为把河水掐住,我们就没办法,可如果我们挖出水井,哪怕这口井只能用五六年,也足以让他坐立难安。”
瑞德还是有些不解:
“为什么?五六年之后我们还是会遇到麻烦啊。”
“因为他等不起。你知道维持城堡和卫兵的开支需要多少钱吗?还有他每年要上缴多少贡赋?”
瑞德的眼睛越睁越大,他从未想过这么远,但也渐渐明白过来。
“领主大人会率先撑不住……这,这样一来,我们就有与领主谈判的筹码了?”
“对,还不笨嘛,少年。”
少女拍了拍瑞德的肩膀,“我们挖水井的事,根本不用瞒着他。他肯定会派人打探,或许也能猜到这口井用不了太久,但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格蕾一边坏笑,一边掰着手指头分析,
“如果他不来找我们协商,我们就先用井水种地,领主最后只能破产。如果他来找我们协商,就得答应我们的条件,承认这片滩涂的归属权,允许我们使用河水,不然我们凭什么要给他好处?不管他怎么选,主动权都在我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