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无边无际的粘稠和冰冷中,一点点抠出来的。
仿佛沉溺在沥青海底,每一个思维的气泡都需要耗尽全身力气才能挣扎上浮,然后在触及某种界限时啪地碎裂,留下更深的窒息感。
痛。
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弥漫性的、被强行挤压、扭曲、重塑的钝痛,从每一个无法名状的角落弥漫开来。
李默“睁开”了眼。
或者说,他接收到了光信号。无数破碎、扭曲的影像,通过某种复眼结构,蛮横地塞入他尚未完全清醒的脑域。视野是畸变的,由无数六边形的小眼拼凑而成,边缘带着诡异的弧光。他看到堆积如山的、腐烂发黑的菜叶,看到凝固的、吸引着细小飞虫的油腻污渍,看到潮湿得长出绒毛的墙壁角落,以及……自己。
那不是他的手。
那是一对覆盖着暗褐色、油亮几丁质外壳的节肢,布满粗糙的短硬刚毛,关节处呈现出一种令人不适的灵活。他试图“抬手”,那对节肢便在他复眼视野中诡异地上抬,刮擦着身下冰冷粗糙的水泥地,发出细微却刺耳的“窸窣”声。
恐慌,如同冰水混合物,瞬间灌满了他每一个感知单元。
他猛地扭动身体,更多的感官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来。腐败、酸馊、霉变、尘土的混合气味,被放大了千百倍,无孔不入地侵袭着他,几乎要让他(它)这具新生的躯体当场呕吐。他听到远处管道滴水的空洞回响,听到某种微小生物在垃圾堆深处爬行的沙沙声,甚至能“听”到空气中灰尘飘落的微弱震颤。
他挣扎着,多节的肢腿在油腻的秽物间打滑,笨拙而绝望地想要逃离这个令人作呕的囚笼。他的视线瞥见旁边一个被遗弃的、积满了黑绿色污水的破铁碗。
浑浊的水面,倒映出一个模糊而狰狞的轮廓。
椭圆形的扁平躯体,棕黑发亮。头部低伏,一对长而不断颤动的触须如同探测天线。还有那对标志性的、能引发人类最深切厌恶的……
蟑螂。
一只巴掌大小,异常硕大的蟑螂。
“不——!!!”
他试图嘶吼,试图呐喊,试图用尽全身力气否定这荒诞而恐怖的事实。但从他这具昆虫躯体里发出的,却只是一连串急促、尖锐、毫无意义的“吱吱”声,在寂静的垃圾堆角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记忆的碎片,在这一刻如同玻璃渣般涌入。
加班晚归,想给女友张雅一个惊喜。推开出租屋的门,看到的却是散落一地的男女衣物,卧室里传来的暧昧声响。那个他省吃俭用供养、曾说非他不嫁的女人,正衣衫不整地依偎在一个穿着名牌衬衫的男人怀里。
争吵,推搡。张雅那张曾经清纯动人的脸,在谎言被戳破后变得歇斯底里,扭曲得如同恶鬼。
“李默!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你配得上我吗?你除了会画那些没人要的破画,你还能给我什么?!”
阳台的门被撞开。夜风灌入,带着城市霓虹的冰冷。
他记得自己被她用力推搡,腰眼重重撞在冰冷的栏杆上,短暂的失衡感后,是急速下坠的失重。最后刻入灵魂的,是张雅探出阳台那张混合着恐惧、狠厉和一丝快意的脸,以及……那只急速放大、带着金属扣装饰、狠狠朝他脸上踏来的高跟鞋底。
冰冷的触感,颅骨碎裂的闷响,然后是永恒的黑暗。
恨意。
如同最剧烈的毒液,在他这具蟑螂的躯壳里瞬间引爆,灼烧着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他重生了,没有成为龙傲天,没有拥有系统开局大礼包,而是变成了一只生活在秽物堆里、人人喊打的蟑螂!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厨房那扇油腻的木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褪色碎花围裙、体型肥胖的中年女人揉着惺忪睡眼走了进来,似乎是准备做早餐。当她那双浮肿的眼睛,扫到流理台旁边、那只正因激烈情绪而微微颤抖的、异常硕大的暗褐色昆虫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两个黑点。
短暂的死寂。
随即——
“啊——!!!!蟑螂!!!好大的蟑螂!!!”
穿透耳膜的尖叫声几乎要震碎默(李默的意识,在此刻与这具蟑螂躯体初步融合)的鼓膜。肥胖女人脸上的肥肉因恐惧而抖动,她几乎是本能地、动作迅捷地抄起脚上的塑料拖鞋,手臂高高扬起,带着一股恶风,朝着默狠狠拍落!
死亡的阴影,比昨夜从天台坠落时更加清晰,更加具象!
默的复眼将那只不断放大的、带着汗味和污渍的拖鞋底轨迹捕捉得一清二楚。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混乱思维,驱动着这具陌生而丑陋的躯体,猛地向侧方弹跳!
“啪!”
拖鞋重重拍在它刚才所在的位置,溅起几点油污和食物残渣。默甚至能感觉到节肢末端与塑料鞋边缘擦碰时传来的轻微震动。它不敢停留,疯狂地迈动所有六条腿,凭借着蟑螂与生俱来的对缝隙的敏感,朝着墙壁与橱柜之间一道狭窄的黑暗裂缝冲去。
“打死你!打死你这恶心的东西!”女人的叫骂和后续的拍打接踵而至,拖鞋砸在橱柜门和墙壁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裂缝近在眼前!
然而,就在它即将钻入那安全黑暗的刹那,一只扫帚柄猛地捅了过来,精准地堵住了它的去路!是那个女人的同伴被惊动了!
前路被阻,后有追兵。默慌不择路,只能调转方向,沿着墙根拼命爬行,却一头扎入了另一个绝境——堆放杂物的阳台角落。背后是紧闭的、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前面是挥舞着拖鞋和扫帚、如同巨人般逼近的、充满杀意的人类。
肥胖女人堵住了它退回厨房的路线,另一个瘦高个男人则狞笑着举着扫帚,封住了侧翼。
无处可逃。
绝望,如同冰冷的蛛网,将它牢牢缠紧,一点点拖向死亡的深渊。它蜷缩在角落,几丁质外壳摩擦着冰冷的水泥地,发出微弱的悲鸣。复眼中倒映着那两个庞大人影举起的“武器”。
又要死了吗?
以这种卑微、丑陋的方式,死在一只拖鞋之下?
不甘!怨恨!愤怒!
它体内那股因死亡和背叛而滋生的毒火,在这一刻燃烧到了极致!
【检测到宿主强烈求生意志,遭遇致命威胁……能量阈值突破……吞噬进化系统激活……】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起伏的机械音,如同直接插入灵魂的利刺,骤然在李默(默)的意识深处响起。
【初始功能:吞噬其他生物,获取其基因片段,随机进化自身器官或能力】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急剧下降,请尽快吞噬,摆脱当前困境】
系统?
默的思维瞬间凝固,随即被狂喜和更强烈的求生欲淹没!
吞噬?吞噬什么?
它的复眼疯狂扫视着这个绝境的每一个角落!垃圾,灰尘,破旧花盆……有了!
在阳台角落与墙壁的夹缝里,一只灰毛老鼠正警惕地探出头,小小的眼睛闪烁着幽光,似乎也在观察着这边的骚动,啃食着墙角一块发霉的木板。
就是它!
在瘦高男人扫帚落下的瞬间,默用尽这具躯体所能爆发出的全部力量,后肢猛地蹬地,如同一道暗褐色的闪电,朝着那只灰毛老鼠扑了过去!
节肢死死抱住那只比它此刻躯体小不了多少的老鼠。老鼠受惊,发出“吱”的尖叫,扭头就用尖利的牙齿狠狠啃咬在默的背壳上!
“咔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几丁质外壳挡住了这致命一击,但传来的震动和压力让默毫不怀疑,再多咬几下,外壳必然碎裂!
吞噬!怎么吞噬?!
遵循着系统赋予的本能,默头部下方一个隐藏的、更为狰狞的口器猛地探出,如同一个微型的钻孔机,精准地刺入老鼠相对柔软的颈部!
温热的、带着浓重腥臊味的液体,顺着口器涌入喉咙。
强烈的恶心感翻涌而上,几乎要让它晕厥。
但紧随其后的,是一股狂暴的、原始的力量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
老鼠的挣扎迅速微弱下去,四肢抽搐,最终瘫软不动。
【吞噬“褐家鼠”成功。获取基因能量。基因片段解析中……】
【进化选项生成:1、锯齿状前肢(切割);2、微弱夜视能力强化;3、繁殖力轻微提升】
三个虚幻的选项面板出现在默的意识中。
没有犹豫!
“选1!锯齿前肢!”默在意识中狂吼。
剧痛瞬间从一对前肢传来!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内部切割、重组。原本只是用于爬行的普通节肢,外壳皲裂、剥落,露出下方快速生长的、闪烁着金属般冷硬光泽的新的组织结构!边缘迅速变得薄而锋利,形成了密密麻麻、令人望而生畏的锯齿!
整个过程在瞬息间完成。
那个举起扫帚的瘦高男人,和刚刚逼近的肥胖女人,都被这突如其来、违反常理的变异吓得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就是现在!
默猛地挥动进化出的、如同两柄小型锯刃的前肢,不再是躲避,而是主动攻击!它狠狠划向肥胖女人踩在地上的、另一只塑料拖鞋的前端!
“嗤啦——!”
一声清晰的撕裂声。
塑料拖鞋如同被热刀切过的黄油,前端被轻易割开一个大口子!
“啊!我的脚!”女人惊骇欲绝地尖叫着,猛地向后跳去,差点摔倒。
瘦高男人也吓得后退一步,举着的扫帚都忘了落下。
冰冷的、带着杀戮欲望的兴奋感,第一次涌上默的意识。它没有丝毫停留,六肢并用,速度快得带起一道残影,沿着墙壁缝隙,瞬间钻入了厨房管道后方那深邃、复杂的黑暗之中,将身后的尖叫、咒骂和人类世界观破碎的声音彻底甩远。
黑暗,成为了它最好的庇护所。
在潮湿、冰冷的管道深处,默停了下来。它抬起那对狰狞的、闪烁着寒光的前肢,复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而亢奋的光芒。
恨意并未消散,反而因为这新生的力量和这具怪物的躯体,变得更加炽烈,更加扭曲。
吃!
吃掉一切!
进化!
然后……找到她!
复眼开合,冰冷的杀意,在这污秽的巢穴深处,无声地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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