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早餐，陆瑾感觉自己吃得像上坟一样。
他全程面无表情地烤吐司、煮溏心蛋，动作精准得像在执行什么拆弹任务。而那个罪魁祸首，就坐在不远处，悠闲地翻着剧本，时不时端起咖啡抿一口，眼皮都不抬一下。
整个「暖屿」开放式厨房，安静得能听见吐司机“叮”一声弹起的脆响。
吃完这顿味同嚼蜡的早餐，陆瑾就跟在沈星澜身后一起下到了地库。
「黑曜石」保姆车，黑得发亮，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静静地停在车位上。
司机老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话不多，看到陆瑾时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就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陆瑾正准备往副驾驶钻，一只手就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坐后面。”沈星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平淡无波。
他自顾自地弯腰坐进了后座。
陆瑾：“助理不都坐副驾驶吗？”
“在我这里不需要。”
陆瑾心里一点都不想和沈星澜待在同一个空间，但身体却很诚实，在司机老王那“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平静目光下，陆瑾只能钻进了后座。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
整个世界瞬间被隔绝。
「黑曜石」的隔音效果好到变态，车内安静得可怕。宽敞的后座被改装成了两个独立的航空座椅，中间隔着一个固定的小吧台，陆瑾和沈星澜一人一边，井水不犯河水。
个屁。
一个长达四十分钟车程的，陆瑾僵硬地挺直了腰板，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司机的后脑勺，试图用意念在他脑袋上烧出个洞来。
他不敢动，也不敢看旁边。
他能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正落在他身上，一寸一寸地解剖着。
别看了。
你再看我一眼试试？信不信老子跳车给你看？！
“紧张？”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
“没有。”陆瑾声音干巴巴的。
“哦？”沈星澜拖长了尾音，“那你抖什么？”
陆瑾：“……”
我抖你妈！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咽了回去，换上了一副毫无波澜的死人脸，转过头直视着沈星澜。
“沈老师，可能是我体质比较弱，有点冷。”
沈星澜闻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
他伸出手在座椅扶手的一个触控屏上轻轻点了一下。
下一秒，一股暖风从陆瑾的座椅下方缓缓升起。
“现在还冷吗？”沈星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不冷了，谢谢沈老师。”陆瑾继续一副死鱼脸。
“不客气。”沈星澜收回目光，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像是要假寐，“职责所在。”
又是这句“职责所在”！
陆瑾感觉自己的拳头硬了。
接下来的车程，沈星澜真的没再说话。
当「黑曜石」缓缓驶入「旧梦渡」影视基地时，陆瑾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车门一开，喧嚣的人声和燥热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
“剧本。”
沈星澜已经下了车，戴上了墨镜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淡淡地看着他。
“哦，哦！”
陆瑾如梦初醒，赶紧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的公文包里翻出那本厚厚的、被标注得花花绿绿的剧本递了过去。
沈星澜接过剧本，什么也没说，径直朝着片场里那间标着“星尘1号”的专属化妆间走去。
陆瑾赶紧迈开腿跟上。
——
“陆姐，咖啡！”
“陆姐，星澜哥的保温杯没水了！”
“陆姐，这份场记单你核对一下！”
一个上午，陆瑾感觉自己活得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秦舒会给他开出那么高的薪水了。
从确认沈星澜的拍摄通告，到跟进他的餐饮需求，再到处理各种剧组人员递过来的文件……陆瑾忙得脚不沾地，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只要沈星澜开始拍戏，他就能获得片刻的喘息。
此刻，沈星澜正在拍一场雨中对手戏。
人工降雨器喷洒着冰冷的雨水，他穿着单薄的民国长衫，站在雨幕中，眼神悲痛而隐忍地看着对面的女主角。
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温柔的脸此刻写满了属于角色的破碎感，雨水顺着他银灰色的发丝滑落，划过高挺的鼻梁，滴落在苍白的薄唇上。
整个人，美得像一幅易碎的画。
陆瑾站在监视器后面，手里拿着一条干毛巾和保温杯，心里五味杂陈。
他不得不承认，沈星澜这家伙业务能力是真的没话说。
平时看着跟个斯文败类似的，一旦进入镜头就像换了个人，那种瞬间投入角色的专注和爆发力，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
想当年在大学宿舍，这家伙还是个打游戏被人虐了只会默默砸键盘跟他身后求他保护的菜鸟，现在，却已经是光芒万丈的三栖影帝了。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陆瑾正看得有些出神，旁边忽然凑过来一个小脑袋。
“陆姐，看入迷啦？”
是化妆师小桃。
她今天穿着一身工装背带裤，梳着个丸子头，脸上几颗小雀斑显得格外俏皮。
陆瑾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看什么看，工作而已。”
“嘻嘻，”小桃挤眉弄眼地笑，“陆姐你别装啦，你看着老板的眼神，就跟我看我家墙头的眼神一模一样！那种‘啊啊啊我儿砸好帅好努力妈妈爱你’的慈爱眼神！”
陆瑾：“啊？”
我没有，你别乱说。
“卡！很好！这条过了！”
他立刻回过神，抓起毛巾和保温杯，第一时间冲了上去。
“沈老师，擦擦。”
他把毛巾递过去。
沈星澜接过毛巾，胡乱地在脸上和头发上擦了几下，全身都湿透了，冷得嘴唇有些发白。
“回化妆间。”他声音有些沙哑。
“好。”
陆瑾赶紧跟上，一行人簇拥着沈星澜，浩浩荡荡地回到了那间名为「星尘1号」的移动堡垒。
「星尘1号」是工作室专门为沈星澜定制的专属化妆间，空间不大，但五脏俱全。
一进去，小桃和另一位服装助理就立刻忙活开了。
“快快快，把湿衣服换下来，别感冒了！”
“姜茶呢？赶紧给老板灌下去！”
陆瑾把保温杯递过去，沈星澜喝了几口，脸色才缓和了些。
他坐在化妆台前，小桃拿着吹风机开始给他吹头发。
吹到半干的时候，小桃停了下来，拿着一罐发蜡，对着镜子里的沈星澜比划了半天，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陆瑾，忽然眼珠一转，笑嘻嘻地开口了。
“哎呀，老板这个发型好难搞哦，我总是抓不出那个感觉。”
她说着，把手里的发蜡往陆瑾手里一塞，然后不由分说地把陆瑾推到了沈星澜的身后。
“陆姐，还是你来吧！”
小桃的声音清脆又响亮，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元气。
“老板的头发，只有你碰才不躲呢！”
“轰——”
陆瑾感觉自己的大脑，又一次死机了。
小桃这句话，就像一颗深水炸弹，在小小的化妆间里炸开了花。
原本正在忙活的服装助理，动作一顿，眼神瞬间变得暧昧起来。
司机老王，本来在门口喝茶，闻言也忍不住朝里看了一眼，目光里充满了“哦豁”的八卦之光。
整个化妆间，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都聚焦在了陆瑾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