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映出两个身影。
一个高大挺拔，西装革履，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一个纤细高挑，黑裙曳地，被前者牢牢地牵在手里，眉眼间带着一丝屈辱的冷冽的艳色。
就像是小说里走出来的天造地设的一对。
陆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镜子里的那个“女人”是谁？
是他，又不是他。
那张脸是他的，那双腿是他的，但那副身不由己的姿态，那种被掌控的无力感……
一股巨大陌生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
陆瑾感觉自己正在被这具身体吞噬，正在离那个曾经可以跟人勾肩搭背吹牛逼的“瑾哥”越来越远。
最终沈星澜在一扇厚重的玻璃门前停下。
门外是一个露台，城市的璀璨夜景在眼前铺开，宛如一片倒悬的星河。
“沈老师。”
唐柚经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微笑。
她手里拿着一条质地柔软的羊绒披肩。
“露台风大，给陆小姐备的。”她说着，自然而然地将披肩递给了沈星澜，眼神里没有一丝多余的好奇，仿佛她天生就该出现在这里。
沈星澜接过披肩冲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唐柚心领神会，立刻后退一步微微躬身，为他们推开了通往露台的门。
就在两人走出去的瞬间，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在他们身后无声缓缓地关上了。
“咔哒。”
一声轻响。
门内喧嚣的音乐浮华的人声，被彻底隔绝。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夜风呼啸的声音，和城市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喧嚣。
这里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
陆瑾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甩开沈星澜的手，力道大得让自己的手腕都泛起了一圈红痕。
“我不需要你帮我解围。”
陆瑾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受伤的野兽在低吼，他死死地盯着沈星澜，眼眶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泛起了一层生理性的红。
凭什么？
凭什么你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把我护在身后？
凭什么你就默认我需要你的保护？
老子就算今天被人打死在这里，也不需要你用这种，这种高高在上的施舍一样的姿态来“救”我。
他以为沈星澜会生气，或者会像以前一样用那种“你别闹了”的语气来敷衍他。
然而没有，沈星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泛红的眼角，看着他倔强地咬着下唇的模样，看着他那双在夜色里亮得惊人的眼睛。
然后他忽然笑了，是一种发自内心带着一丝无奈和纵容的，温柔的笑。
“我知道。”他说。
陆瑾愣住了。
他准备好的一肚子骂人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知道？
你知道个屁！
“我只是……”沈星澜看着他，眼神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分享一个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
“不喜欢别人碰你。”
“任何形式的。”沈星澜仿佛嫌这颗炸弹的威力还不够大又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轻飘飘地补上了一句，“都不喜欢。”
晚风恰到好处地吹来，掀起陆瑾银灰色的短发，几缕发丝调皮地拂过沈星澜的脸颊，带起一阵微痒。
沈星澜没有躲。
他只是任由那发丝搔刮着自己的皮肤，目光却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死地锁在眼前这个既倔强又脆弱的“少女”身上。
那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将陆瑾整个人都溺毙其中。
太近了。
距离太近了。
他能看清他纤长的睫毛在夜风中微微颤动，能看清他左眼下方那颗浅褐色的泪痣，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你……”
陆瑾想骂他，想让他滚远点，想说你他妈有病吧。
可他的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心脏。
他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咚！咚！咚！
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快，像一台失控的鼓风机，要把他的整个胸腔都给炸开。
脸颊，在发烫。
耳朵，在轰鸣。
身体，背叛了他的意志，率先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
操！
陆瑾猛地转过身，动作狼狈得像个落荒而逃的逃兵。
他假装去看远处的夜景，用冰冷的栏杆来给发烫的手心降温，用呼啸的夜风来吹散脸上的热度。
“神经病……”他低声地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沈星澜，还是在骂自己这个不争气的身体。
陆瑾不敢回头。
他知道，只要一回头就会对上那双能把人吸进去的眼睛。
自己好像真的，完蛋了。
那种被保护被珍视、被特殊对待的感觉，像一种会上瘾的毒药。
一开始是抗拒是屈辱。
可慢慢地，当这种“保护”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当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逃离这个“引力场”时……
那份抵抗好像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消磨殆尽。
陆瑾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有点习惯了。
这个认知，比刚才被油腻男骚扰，还要让他感到恐惧。
——
从「云阶」天台下来的时候，陆瑾感觉自己好累。
“该死的高跟鞋。”陆瑾无奈的蹲下身揉揉自己被磨得生疼的脚环。
秦舒姐正坐在会议室里端着一杯黑咖啡，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副金丝眼镜折射出的光比手术刀还冷。
她看见沈星澜拉着陆瑾从外面进来，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然后视线上上下下地把陆瑾扫了一遍。
陆瑾：“……”
“准备一下。”秦舒放下咖啡杯，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五分钟后，去「暗箱」看样片。”
“嗯。”沈星澜应了一声，语气恢复了平时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淡，仿佛刚才在天台上那个说虎狼之词的男人是陆瑾的幻觉。
奥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
陆瑾感觉自己像个精神分裂患者，前一秒还在经历八点档狗血偶像剧，后一秒就要切换回严肃紧张的职场模式。
这工作，真不是人干的。
——
「暗箱」放映室是星曜引力工作室的宝贝疙瘩，从屏幕到音响全都是顶配。
房间不大，就两排舒服得能让人睡过去的真皮沙发。
陆瑾跟着秦舒和几个后期部门的主管走进去，本能地想找个离沈星澜最远的角落坐下。
最好是门口的位置，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可以第一个冲出去逃生。
“坐那么远干什么？”
沈星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进来，正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等会儿要跟你讨论一些镜头细节，坐近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