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僵硬地抬起头。
随着那道身影缓缓走近，周围那些乱七八糟的光影仿佛都退散了。
苏清颜穿着那身极简风的棉麻长裙，站在离他只有三步远的地方。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穿金戴银，身上也没有那种令人窒息的香水味，只有一股淡淡的属于油彩和纸张的清香。
那是陆瑾记忆里最干净的味道。
“苏……苏策展人……”陆瑾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
他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可是腿软得根本不听使唤，而且这高跟鞋在镜面地板上打滑，他刚一动整个人就狼狈地往下滑去。
“小心。”苏清颜上前一步，本能地伸出手。
别碰我。
陆瑾下意识的后躲。
在苏清颜的手指触碰到他手臂的那一瞬间，陆瑾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瑟缩了一下。
但这一下并没有让他躲开，反而让他更加无力地靠在了墙上，呈现出一种完全被动的任人宰割的姿态。
苏清颜的手并没有收回，她的手指微凉，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那种触感和沈星澜那种带着强烈侵略性和掌控欲的抚摸完全不同。
它是克制的是试探的，甚至带着心疼。
“你哭了？”
苏清颜的声音很轻，她看着陆瑾眼角那还没干透的泪痕，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没……没有！”
陆瑾慌乱地偏过头，试图用那凌乱的银灰色刘海遮住自己的眼睛：“就是……刚才沙子进眼睛了……而且这里的灯光太刺眼……我……”
该死！
这蹩脚的理由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
苏清颜没有拆穿他。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种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幅等待修复的残破名画。
“陆小姐。”
苏清颜忽然换了个称呼，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没……怎么可能……”陆瑾强撑着笑脸，“苏小姐是大艺术家，我就是个打工的……以前哪有机会见……”
“不。”
苏清颜打断了他。她上前一步，此时两人的距离已经突破了社交安全距离。
陆瑾甚至能看清她瞳孔里倒映出的那个惊慌失措的自己。
“你的眼睛。”苏清颜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目光灼。“骗不了人。”
“刚才在台上，沈星澜把那幅画给你的时候。你看那幅画的眼神根本不是在看一件昂贵的礼物。”
“你是在看你自己的过去。”
陆瑾的呼吸停滞了。
她看到了。
她全都看到了。
“还有……”
苏清颜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陆瑾那双正死死抓着衣角的手上。
因为过度紧张，陆瑾的指节泛白，手指还在无意识地快速敲击着大腿外侧。
“这种敲击节奏。”
苏清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音：“三短一长，间歇停顿0.5秒，这是Silver在比赛等待复活时的习惯性动作。”
“除了他，哪怕是最狂热的粉丝也模仿不出这种下意识的肌肉记忆。”
陆瑾的手指瞬间僵住，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忘了这茬了！
这该死的肌肉记忆，这该死的身体本能。
“陆小姐。”苏清颜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在这个光影交错、如梦似幻的回廊里，问出了那句藏在心底已久却又觉得荒谬绝伦的话：
“你就是Silver，也就是陆瑾。”
“对不对？”
陆瑾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身后是坚硬的现实，面前是洞若观火的月光。
他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谎言、所有强撑的尊严，在这一刻统统粉碎。
否认啊！
快否认啊！
告诉她你是陆瑾的妹妹或者是他的粉丝。
可是……
看着苏清颜那双清澈见底甚至泛着泪光的眼睛，陆瑾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那个“不”字重若千钧，怎么也吐不出来。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沉默，就等于承认。
苏清颜眼中的泪光终于忍不住晃动了一下，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女装、化着精致妆容、美得惊心动魄却又脆弱不堪的女人。
这就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在赛场上说“我要拿冠军送给你当生日礼物”的少年吗？
这就是那个突然消失了三年、让她找遍了全世界都找不到的陆瑾吗？
“为什么……”
苏清颜的声音哽咽了，她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陆瑾的脸颊。
陆瑾看着那只越来越近的手。
“别……”陆瑾偏过头，躲开了她的触碰。
眼泪终于决堤，把精心描画的眼线冲得一塌糊涂。
“别碰我……”他的声音低得像是在乞求，“求你了……苏清颜……别看我……”
苏清颜的手停在半空中，她的眼神里没有嫌弃，只有铺天盖地的悲伤和心疼。
“陆瑾你看着我。”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不管你经历了什么……”
“啪嗒。”一声清脆的打火机合上的声音从回廊的另一端幽幽传来。
“呵。”一声轻笑。
沈星澜从最深沉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把玩着那枚精致的金属打火机，火苗在指尖跳跃，映照出他那张俊美却阴鸷的脸，金丝边眼镜反射着周围乱七八糟的光线，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简直快要实体化了。
“真是感人啊。”沈星澜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每一步都走得极其优雅，却又像是踩在陆瑾的神经线上。
“我是不是打扰到二位叙旧了？”
陆瑾：“！！！”
苏清颜猛地转过身，下意识地挡在了陆瑾面前，那是一个保护者的姿态。
就像当年陆瑾挡在她面前赶走小混混一样。
“沈总。”苏清颜的声音恢复了清冷，甚至带上了一丝敌意，“这是我和陆……陆小姐的私事。”
“私事？”
沈星澜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走到苏清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试图挑战他权威的女人。
然后他直接无视了苏清颜，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死死地钉在那个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陆瑾身上。
“陆助理。”沈星澜的声音温柔得像是情人间的呢喃，“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只有十分钟。”
“现在……”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昂贵的百达翡丽。
“超时了三分钟。”
“而且……”沈星澜忽然伸出手，一把扣住了陆瑾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他从苏清颜的身后扯了出来。
动作粗暴，不容置疑。
陆瑾惊呼一声，整个人踉跄着撞进了沈星澜那坚硬宽阔的怀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