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车里。
陆瑾缩在角落,把脸埋在膝盖里,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别惹我,我只想原地去世”的阴郁气息。
“怎么了?”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的声音在死寂的车厢里响起。
沈星澜刚换下戏服,身上还带着片场的寒气,手里拿着一瓶温水拧开瓶盖,递了过来。
陆瑾没动,依旧保持着那个鸵鸟姿势。
“没事。”他闷闷地回了一句,声音从膝盖缝里挤出来,又小又哑。
沈星澜没说话,只是把水瓶轻轻放在他旁边的座位上。
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但陆瑾却觉得浑身发冷,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对自我认知的割裂感让他如坠冰窟。
沈星澜的视线,落在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又扫过他那截因为埋着头而露出的白皙脆弱的后颈。
他的眼神暗了暗,没再追问。
只是车厢里的气压,似乎又低了几度。
——
半小时后,保姆车停在了一栋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写字楼下。
“到了,星曜引力自己的录音棚。”秦舒的声音从前排传来,她今天也跟来了,显然对这首电影插曲极为重视。
陆瑾抬起头,行尸走肉般地跟着下了车。
录音棚在地下三层,隔音效果好到变态,一走进那条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外界的一切喧嚣都被隔绝了,只剩下自己心脏“咚、咚、咚”的跳动声。
这让陆瑾更加烦躁了。
推开一扇厚重的、标着“Studio A”的门,一股混合着电子设备散热和某种淡淡香薰的味道扑面而来。
录音棚很大,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调音台,上面密密麻麻的按钮和推子闪烁着各种颜色的指示灯,看起来比宇宙飞船的驾驶舱还复杂。
调音台后面,坐着一个人。
银蓝色的及耳短发,剪得参差不齐,一边长一边短,露出戴着好几个耳钉的耳朵。她的眼妆很浓,眼线向上挑起,像只慵懒的猫,唇上,一枚黑色的唇钉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她穿着一件宽大到能装下两个她的乐队连帽衫,头上戴着巨大的头戴式耳机,正低着头,手指在一块发光的平板上飞速滑动,对进来的几个人视若无睹。
“梦遥老师,”秦舒上前一步。
温梦遥这才懒洋洋地抬起头,那双猫一样的竖瞳扫了他们一眼,视线在沈星澜脸上停留了零点一秒,又在陆瑾脸上停留了零点二秒。
“嗯。”她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单音节,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指了指调音台旁边的一张椅子,“助理坐那儿。”
又指了指旁边那个巨大的、由双层隔音玻璃构成的录音间,“你,进去,准备试唱。”
沈星澜没什么反应,显然是习惯了和这类天才艺术家打交道,他冲陆瑾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过去坐好,然后便推门走进了录音间。
陆瑾在那个指定的位置坐下,屁股刚沾到椅子,温梦遥就扔过来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
“他唱的时候,记下他每一段的情绪转折点,还有你听到的所有瑕疵。”她的声音透过耳机传出来,有些失真,但依旧是那种毫无波澜的电波系声线,“你的耳朵,应该比那些废物调音师好用。”
我?我的耳朵?
算了,惹不起。
录音间里的灯光暗了下来,只留下一束追光,打在沈星澜和那支立式麦克风上。
他戴上监听耳机,对着玻璃外的温梦遥比了个“OK”的手势。
温梦遥在调音台上一阵操作,前奏的钢琴声缓缓在整个录音棚里流淌开来。
是一首很悲伤的歌。
然后,沈星澜唱了。
“……晚风吹落了梧桐,像吹落一场旧梦。我站在街角,等一个不可能的回眸……”
他的声音,干净、清澈,又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沙哑和破碎感。
不愧是三金影帝。
每一个转音,每一个气口,都处理得完美无瑕,那种爱而不得的痛苦,失而复得的奢望,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陆瑾握着笔,本来还想装模作样地记点什么,结果听着听着整个人都有点陷进去了。
他看着玻璃墙后面那个男人。
灯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微微蹙着眉,眼神空茫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个在旧梦里等待他的爱人。
有点帅。
陆瑾赶紧甩了甩头,把这个危险的念头甩出去,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
然而,他身边的温梦遥却忽然皱了皱眉。
她伸出手,在调音台上推了一个推子,将某个音轨的声音单独放大,放进自己的耳机里。
她闭上眼睛,侧耳倾听了几秒钟,然后,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陆瑾没看懂,也不敢问。
他只能继续听歌。
“……我用尽一生执着,换你一秒的停泊。可你的世界,早已没有我……”
歌词越来越悲,情绪也推向了高潮。
就在这时,沈星澜的视线忽然穿透了那层厚厚的隔音玻璃精准无比地落在了陆瑾的脸上。
沈星澜的表情没有变,他依旧在唱着那悲伤的歌。
但他的眼神变了。
陆瑾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腾地一下就红了,他感觉自己脖子上那个小小的金属方块,瞬间开始发烫。
完蛋了!
叶心仪那个面瘫女的手机APP现在肯定已经警报拉满了。
“砰!”一声轻响。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钢琴声、歌声、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全都没了。
陆瑾茫然地抬起头。
只见身边的温梦遥不知何时已经摘下了耳机,她按下了通话键,录音间里的沈星澜,也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她。
“停一下。”
“沈星澜。”
“你的歌里,没有爱人。”
她顿了顿,猫一样的竖瞳微微转动,最后精准地定格在陆瑾那张已经血色尽失的脸上。
“温老师,”秦舒的声音第一个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她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您这是什么意思?”
温梦遥懒洋洋地靠回椅背上,摘下耳机,露出了那双猫一样的竖瞳。她看都没看秦舒,视线依旧胶着在陆瑾身上,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品。
“字面意思。”她晃了晃手里的平板,屏幕上是一条刚刚冲破顶端、红得发紫的心率曲线,“他的歌,技巧满分,情绪零分,他在唱一首爱而不得的悲歌,但他心里没有那个不得的爱人,他只是在表演悲伤。”
“沈星澜,你看着他唱的同时要想着他。”温梦瑶随意的指着陆瑾。
陆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快到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声。
“我、我去上个厕所!”
说完,他头也不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录音棚,那背影,仓皇得像一只被一百只哈士奇追着跑的猫。
身后,沈星澜推门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陆瑾消失的方向,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他转向秦舒,摊了摊手,表情无辜又无奈。
“秦姐,你看,我的助比较害羞。”
秦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金边眼镜下的眼神锐利如刀。
“沈星澜,”她一字一顿地说,“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