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旧梦渡」影视基地回到「天际线」的路上。
陆瑾缩在角落，把自己当成一团空气。
他脑子里跟放电影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袁琪那个便携放大镜下的画面——那道比头发丝还细的裂纹，像一条蛰伏的毒蛇，盘踞在冰冷的金属卡扣内部，闪着恶毒又阴冷的光。
只要袁琪但凡粗心一点，只要他自己但凡再自信一点。
只要……没有只要。
沈星澜就会从十几米的高空，像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砸下来。
砸成一滩模糊的血肉。
一想到那个画面，陆瑾的心脏就像被泡进了冰窟窿里又冷又硬，疼得他连呼吸都忘了。
冷汗从他后颈的皮肤下一层一层地往外冒，衬衫浸得又湿又凉黏糊糊地贴在背上。
如果沈星澜死了，他会……他会……
他会怎么样？
陆瑾不敢想下去。
他只觉得，胸腔里像是堵了一块巨大的烧红的铁，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愤怒，后怕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撕裂。
——
电梯门打开，一百多平的豪华公寓温暖如春。和
穿着棉质围裙的兰姨正哼着小曲儿在客厅里忙活，她看到两人回来立刻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先生，陆小姐，回来啦？今天辛苦了！我煲了汤，马上就能喝了！”
陆瑾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只想赶紧逃回自己的房间，一个人静静。
他刚挪动脚步，沈星澜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淡淡地开口：“兰姨，剧组的衣服拿去洗一下，明天还要用。”
说着，他脱下身上那件沾了灰尘的长衫马褂，随手递给了兰姨。
就是那件，陆瑾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兰姨乐呵呵地接过衣服，一边往洗衣房走，一边展开衣服抖了抖灰。
忽然，她“咦”了一声，把衣服凑到鼻子前用力地闻了闻。
“哎哟，”兰姨的眉头皱了起来，像是在分辨什么复杂的味道，“先生，你这衣服上……是什么味儿啊？”
“香水味儿吧。”兰姨又闻了闻，一脸嫌弃，“哎，现在的女演员哦，拍个戏而已，喷那么多香水做什么，呛死人了。”
沈星澜靠在玄关的鞋柜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里全是看好戏的玩味。
“我先回房了。”陆瑾感觉自己再待下去，他转身就想溜。
“站住。”沈星澜的声音再次响起，“晚饭做好了，吃了再回去。”
陆瑾僵在原地。
丰盛的四菜一汤已经摆上了桌，热气腾腾，可陆瑾一点食欲都没有，他现在只想喝一杯冰水，浇灭自己脑子里那把烧得越来越旺的无名火。
兰姨很快就处理完了衣服端着最后一碗汤走了出来。
她把那碗汤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陆瑾面前。
那是一盅用天青色瓷碗装着的、清亮见底的汤，里面飘着几颗莲子和百合。
“陆小姐，我看你今天脸色不好，精神也差。”兰姨絮絮叨叨地在他身边坐下，一脸心疼，“我特地给你炖了锅莲子百合安神汤，清心去火的，你快趁热喝了，晚上好好睡一觉。”
“……谢谢兰姨。”陆瑾拿起勺子。
他低着头，用勺子在碗里漫无目的地搅着，不敢抬头看任何人。
兰姨看着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口气，终于把矛头对准了那个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看戏的“罪魁祸首”。
她清了清嗓子，摆出了一副长辈的架势，语重心长地对沈星澜说：“先生啊。”
“我知道，你们做演员的，工作辛苦，逢场作戏是难免的。”兰姨的开场白，充满了理解与宽容。
“但是啊，先生，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凡事都要多想想家里，在外面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演员搂搂抱抱也就算了，那是工作没办法，可你怎么能把那些不干净的气味也带回家里来呢？”
噗——！
陆瑾差点一口老血喷进汤里。
不三不四的女演员？不干净的气味？
沈星澜挑了挑眉，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陆瑾那副想笑又不敢笑，快要憋出内伤的憋屈模样，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你看看你，把人家陆小姐给愁的！她一个女孩子家心思细，你身上沾了别的女人的味道回来，她能闻不出来吗？她闻到了心里能舒服吗？心里不舒服，晚上能睡得好觉吗？睡不好觉，这脸色能好看吗？”
兰姨这一连串的灵魂拷问，逻辑清晰，层层递进，简直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陆瑾彻底傻了。
什么跟什么啊这都是。
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从脖子红到了耳根，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在滋滋地冒着热气，他一抬头，就对上了沈星澜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操！
陆瑾猛地低下头，拿起勺子狠狠地舀了一大勺滚烫的安神汤，直接塞进了嘴里。
“嘶——哈——！”
烫！
他的舌头瞬间就麻了，眼泪不受控制地飙了出来。
“哎哟！陆小姐，你慢点喝，看把你给烫的。”兰姨吓了一跳，赶紧抽了纸巾递给他，“这孩子心里藏着事儿就是不说，光跟自己较劲。”
说着，她又瞪了沈星澜一眼。
“先生，你也是！还不快跟陆小姐道个歉！你看把人气成什么样了！”
“……”
道歉？
陆瑾一边哈着气，一边用被烫得通红的眼睛，惊恐地看着沈星澜。
别。
沈星澜看着他那副被烫得眼泪汪汪还拼命用眼神给自己发射“禁止”信号的可怜样，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沈星澜拿起公筷，夹了一块陆瑾最喜欢吃的糖醋里脊放进了他面前的碗里。
“我的错。”他说。
“啊？”陆瑾僵硬地坐在那里，手里还握着那把烫嘴的勺子，嘴里还残留着安神汤的清甜和被烫伤的刺痛。
羞耻，愤怒，委屈，还有被维护的暖意，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搅成了一锅乱粥。
觉得自己像个精神分裂。
兰姨看着沈星澜这副“知错就改”的良好态度总算是满意了，她又叮嘱了陆瑾几句“别生气了”，然后就心满意足地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回家了。
临走前，她还特意走到沈星澜身边，压低了声音：“先生，陆小姐是个好女孩，你可得好好珍惜。”
陆瑾的耳朵尖得听得一清二楚，他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进了碗里。
兰姨走了。
整个餐厅，只剩下他和沈星澜两个人。
陆瑾低着头，盯着碗里的那块糖醋里脊，感觉它像个烫手的山芋。
“那件衣服，”沈星澜开口，“是江亦童的。”
陆瑾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
但从沈星澜嘴里如此直白地说出来，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今天拍戏的时候，香水喷得有点多。”沈星澜继续说，“味道确实不太好闻，我不喜欢那个味道。”
“以后，不会再让它出现在这个家里。”
“……”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这算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