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很安静，这种安静在此刻让他那根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他把脸埋在膝盖里，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了重伤，正在自我舔舐的困兽。
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煮沸的粥，他抬起手，狠狠地一拳砸在了身旁的地毯上。
柔软的羊毛地毯卸掉了他所有的力气，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噗”声。
不疼。
一点都不疼。
可心口那股被撕裂的被践踏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尖锐。
他凭什么？！
沈星澜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可以这样玩弄自己？
偷走了他的反应，偷走了他的情绪，偷走了他最私密的感觉，然后转手就送给别人，当成他影帝之路上的又一枚勋章？！
凭什么他可以一边对自己做着那种……那种亲密到让人腿软的事情，一边又在全世界面前和别的女人上演深情款款？！
这算什么？
共享经济吗？！
“嗡……嗡嗡……”就在这时，被他随手扔在化妆台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叶心仪 - 逆熵研究所】
陆瑾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他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但划开接听键的手，却抖得不成样子。
“喂。”陆瑾的声音响起，视频接通了。
屏幕里，出现了叶心仪那张万年不变的脸。
她还是穿着那身白大褂，戴着无框眼镜，背景是充满了各种精密仪器的冷冰冰的实验室。
“陆先生，下午好。”
叶心仪的声音，和她的脸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下午坏。”陆瑾在心里骂了一句，嘴上却只能挤出两个字：“……有事？”
“例行数据回访。”叶心仪推了推眼镜，纤细的手指在面前的虚拟屏幕上划动着，“根据你佩戴的生理监测设备实时回传的数据，就在刚刚过去的十五分钟内，你的各项生理指标出现了极具研究价值的剧烈波动。”
“我……我刚才跑步了，心跳快点很正常。”陆瑾声音干涩。
“不。”
叶心仪一口回绝，语气斩钉截铁。
“你心率的增幅模型，与剧烈运动后的模型吻合度低于15%，但是。”她话锋一转，指尖在屏幕上一点，一个充满了复杂曲线的图表瞬间占满了整个屏幕，“你的皮质醇，也就是压力激素水平，在十五分钟前达到一个峰值，随后，在十三分钟前，你的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水平飙升，这符合典型的‘战斗或逃跑反应’。”
“这说明，你遭遇了让你感到极度羞辱或愤怒的外部刺激。”
“……”陆瑾的嘴唇，开始发白。
“但，这不是最有趣的部分。”叶心仪的语气里终于出现了“兴奋”的情绪。
她再次划动屏幕，另一个更加复杂、颜色更加诡异的图表跳了出来。
“有趣的是，就在你的压力激素达到峰值的前一分钟，也就是十六分钟前，我们监测到，你的催产素和雌二醇分泌水平，达到了一个历史性的峰值。”
催产素？
雌二醇？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陆瑾的脑子，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团浆糊，他只能像个**一样，瞪着屏幕上那些他一个都看不懂的花里胡哨的曲线。
叶心仪似乎看穿了他的茫然，。
“催产素，俗称‘爱的荷尔蒙’或‘拥抱荷尔蒙’，通常在个体感受到亲密、信任和爱意时大量分泌，它能促进情感依恋形成。”
“雌二醇，则是最重要的雌性激素，它的水平升高，与女性的性唤起、性冲动以及……择偶行为密切相关。”
陆瑾感觉自己的耳朵，在嗡嗡作响。
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所以……”叶心仪继续说着，“你的身体，在感受到极度羞辱和愤怒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爱意和性冲动。”
“这两种极端矛盾的情绪反应，在你的体内同时爆发了。”
“而更有趣的是。”叶心仪的指尖，点在了心率图上的一段剧烈波动的曲线上，“就在刚才，波动频率呈现出一种低落沮丧的特征，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为‘丧失感’。”
“我没有！”陆瑾终于忍不住了。
视频那头，叶心仪沉默了。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透过冰冷的镜片，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拒绝承认病情的病人。
过了足足十几秒，她才缓缓开口。
“陆先生，数据是不会说谎的。”
“人类的大脑是已知宇宙中最复杂的器官，它擅长自我欺骗，构建防御机制，来逃避自己无法接受的现实。”
“但是身体是诚实的。”
“激素的分泌，心跳的频率，血压的波动……这些，是无法被你的主观意志所扭曲的，最原始最真实的生物学反应。”
她顿了顿，像是要给陆瑾一个消化这些信息的时间。
“综合十六分钟前，你与沈星澜先生进行亲密接触时，你体内催产素和雌二醇的峰值数据，以及十三分钟前，你目睹他亲吻别人时，你的皮质醇和心率的嫉妒反应模型……”
叶心仪看着屏幕上最终生成的一份综合性报告，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播报今天的天气。
“……从生物学的角度判定，陆先生，你的身体，已经完成了对沈星澜先生的……择偶认定。”
“并且，在刚才，你的潜意识已经将他标记为了你的配偶，所以，你才会对他的‘出轨’行为产生如此剧烈的，被背叛的生理反应。”
择偶认定。
标记配偶。
出轨行为。
被背叛。
陆瑾无力地摇着头，身体里的所有力气，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不是的……”
“不可能……”
“我是个男人……我是个男人啊……”
他的声音，低若蚊蚋，充满了绝望徒劳的辩解。
“生物学上，你不是。”
叶心仪无情地打断了他。
“陆先生，我建议你，接受现实。”
“科学是无法被否定的。”
说完这句话，叶心仪似乎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对着屏幕，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告别。
“报告会在三分钟后发送到你的邮箱，请注意查收，生活愉快。”
视频被单方面地挂断了。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世界，也跟着，一起暗了下去。
“嘟……嘟……嘟……”
只有手机里传来的、冰冷的忙音，在死寂的化妆间里，回荡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