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清晨，比平日多了几分慵懒。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江晨宇的眼睑上跳跃。他没有像上学日那样立刻起身，而是难得地放任自己在被窝里多躺了一会儿。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楼下隐约的说话声。
是母亲夏慧和父亲江涵桂的声音。
“……这孩子，昨晚又学到挺晚吧？我看他房间灯十二点多还亮着。”是母亲带着关切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但还是顺着楼梯飘了上来。
“随他去吧，晨宇心里有数。”父亲的声音沉稳，带着报纸翻动的轻微响动，“倒是你，别总去打扰他，送牛奶水果也轻点声。”
“我知道，我就是心疼……”
江晨宇睁开眼，望着天花板。父母的对话让他心里泛起一丝暖意，也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压力。作为“别人家的孩子”，他享受着成绩带来的赞誉，也承担着相应的期望。这种期望无形中塑造着他的行为，让他更加自律，也更加……习惯于将某些情绪深埋。
比如，关于叶知秋的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坐起身。今天不用“顺路”去接叶知秋，因为昨晚临分开时，叶知秋兴致勃勃地告诉他，周末要和周泽宇去市中心的画材店逛逛，补充些“弹药”。
想到叶知秋说起新看中的一款水彩颜料时发亮的眼睛，江晨宇的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点笑意。他起身洗漱，换好居家服，走下楼梯。
“爸，妈，早。”
“小宇起来啦？”夏慧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是温柔的笑容，“快去坐着，早餐马上好。今天做了你爱吃的葱油拌面。”
江涵桂放下手中的报纸，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看向儿子，目光里是惯常的严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嗯，休息日也多注意规律作息。”
“知道了，爸。”江晨宇在餐桌旁坐下。
早餐桌上气氛温馨。夏慧不停地给儿子夹小菜，询问着学校的情况，无非是学习累不累，和同学相处好不好之类的老生常谈。江涵桂话不多，偶尔插一句，也多是关于学业或未来规划的。
“听说这次月考，你还是年级第一？”江涵桂放下筷子，语气平静，但眼神里透着肯定。
“嗯。”江晨宇点头。
“保持住。高二很关键，不能松懈。”江涵桂顿了顿，像是随口提起，“我听刘魏说，他家雨泽这次又是第二，跟你分差好像缩小了点？”
刘魏是刘雨泽的父亲，和江涵桂在同一家设计院工作，既是同事也是老朋友。
“雨泽他很努力。”江晨宇回答得四平八稳。
夏慧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哎呀，周末吃饭就别谈成绩了。小宇，多吃点。”她又转向江晨宇，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对了，我昨天碰到知秋妈妈了，岑溪说知秋最近好像要参加什么绘画比赛，忙得很？”
听到“知秋”两个字，江晨宇夹面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嗯，市里的一个比赛。”
“那孩子从小就喜欢画画，真有灵气。”夏慧笑着回忆，“记得你们小时候，他就爱拿着粉笔在地上画，把你家院子画得乱七八糟，岑溪也不恼，还夸他画得好。”
江涵桂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是啊，老叶他们家，对孩子是放养。知秋能一直坚持自己的爱好，也挺好。”
江晨宇默默吃着面，心里却想着，叶知秋何止是坚持，他几乎是燃烧着自己所有的热情在画画。那种专注和投入，是他这个习惯于在规则和框架内追求最优解的人，所羡慕却又无法企及的。
“说起来，你们也好久没一起玩了吧？”夏慧像是想起了什么，“小时候天天黏在一起，上了高中倒是生分了。”
“没有生分。”江晨宇立刻否认，声音比平时快了一拍，随即又恢复平静，“只是不同班，见面少些。”
“也是，学习都忙。”夏慧点点头，没再深究。
江晨宇心里却因为母亲这句无心的话，泛起一丝微澜。生分了吗？表面上似乎是的，不再像童年那样形影不离。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从未改变，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的方式存在。
与此同时，在小区另一头的叶家，气氛则要随意得多。
叶知秋是被厨房里传来的煎蛋香气和父母轻松的交谈声唤醒的。他揉着眼睛走出房间，看到父亲叶际修正端着咖啡杯，靠在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边，看着母亲莫岑溪准备早餐。
“哟，我们的小画家醒了？”叶际修看到儿子，笑着打趣。他穿着舒适的亚麻衬衫，气质儒雅随和，是大学里的美术老师，叶知秋对绘画的热爱，很大程度上源于父亲的熏陶。
“爸，早。妈，早。”叶知秋打了个哈欠，趿拉着拖鞋走到餐桌旁坐下。
莫岑溪回头，温柔地笑了笑：“快去刷牙洗脸，早餐好了。今天给你煎了溏心蛋。”
叶家的装修风格充满艺术气息，墙上挂着不少叶际修和叶知秋的画作，色彩大胆，构图新颖，与江家那种简约严谨的风格截然不同。
餐桌上，话题自然也围绕着艺术展开。
“听说你又要‘氪金’买画材了？”叶际修抿了口咖啡，挑眉看着儿子，“你那个小金库还撑得住吗？”
叶知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还……还行吧。这次比赛要是能拿奖，就有奖金了！”
莫岑溪把煎蛋和烤好的面包放在儿子面前，柔声道：“喜欢就买，不够跟妈妈说。不过也别太熬夜画画，注意身体。”
“知道啦！”叶知秋咬了口溏心蛋，满足地眯起眼，“对了，爸，你上次说的那个关于构图虚实的处理方式，我试了试，感觉用在这次的比赛作品里好像不错……”
父子俩很快就着专业问题讨论起来，莫岑溪在一旁微笑着听，偶尔插几句话。他们的关系更像朋友，平等而融洽。
“说起来，早上我跑步回来，看到晨宇了。”叶际修忽然话题一转，“那孩子一个人往图书馆方向去了，真是用功啊。”
听到江晨宇的名字，叶知秋正在抹果酱的手停了一下。“哦，他肯定是去自习了。他说图书馆安静。”
“晨宇那孩子是稳重，成绩又好，让人省心。”莫岑溪感叹道，“不像我们家这个，整天惦记着画画和看动漫。”
“妈——”叶知秋拖长了声音表示抗议，“我成绩也没差到不能看好吧！”
“是是是，我们知秋最棒了。”莫岑溪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说起来，你好久没去晨宇家玩了吧？小时候可是天天往人家跑，蹭吃蹭喝的。”
叶知秋嘟囔道：“那不是都长大了嘛……而且慧姨做的饭是真好吃。”他想起了昨天那份美味的玉子烧。
“找个时间请晨宇来家里吃饭吧，”叶际修建议道，“那孩子看着有点独，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多联系。”
“嗯，好。”叶知秋应着，心里却想着，其实他们几乎每天都能“偶遇”，只是大人们不知道罢了。想到江晨宇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却会在给他讲题时格外耐心的脸，叶知秋心里莫名地觉得踏实。周泽宇虽然好玩，但有些话，他似乎更习惯跟江晨宇说。
周末的时光过得很快。江晨宇在图书馆泡了一天，高效地完成了所有作业和预习。傍晚回家时，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刚走到自家院门口，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喧闹声。
是刘雨泽和周泽宇。
刘雨泽正板着脸，手里拿着一个篮球，似乎在教训周泽宇：“……跟你说多少次了，运动完不能立刻喝冰水！肠胃不要了？”
周泽宇则是一脸不服管教的叛逆样，头发被汗水打湿，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前：“刘雨泽你怎么比我妈还啰嗦！我快渴死了！”
“渴死了也不行！回家喝温水！”刘雨泽态度强硬，眼神里却藏着掩饰不住的关心。他抬头看到走过来的江晨宇，愣了一下，表情稍微收敛了点，“晨宇，才回来？”
“嗯。”江晨宇点头，目光扫过这两人。刘雨泽对周泽宇的特别关注，在他们这个小圈子里几乎不是秘密，只是周泽宇那个神经大条的家伙，似乎一直没往那方面想。
“江大学神！你快评评理！”周泽宇像看到救星一样扑过来，“刘雨泽他虐待我！”
江晨宇不动声色地避开他汗涔涔的胳膊，语气平淡：“他说的对。”
“哇！你们一班的是不是都这么无趣！”周泽宇哀嚎。
刘雨泽因为江晨宇的“支持”，嘴角微微上扬，看向周泽宇的眼神带上了点得意：“听到没？”
这时，叶知秋也从他家院子里跑了出来，大概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手里还拿着一个数位板，看样子刚才正在画画。
“怎么了怎么了？泽宇你又惹雨泽生气了？”叶知秋笑着加入战局。
“知秋！连你也……”周泽宇做出痛心疾首状。
四个少年站在傍晚的霞光里，吵吵嚷嚷，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气息。江晨宇看着眼前的一幕：刘雨泽看似嫌弃实则纵容地看着咋咋呼呼的周泽宇，叶知秋眉眼弯弯地在一旁看热闹，夕阳给他们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叶知秋身上。因为跑得急，他的脸颊微微泛红，额角有细小的汗珠，眼睛里映着晚霞，亮晶晶的。拿着数位板的手指纤细白皙，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铅笔灰。
这一刻，江晨宇忽然觉得，周末没能“偶遇”的小小遗憾，被眼前这幅生动的画面彻底弥补了。
“喂，江晨宇，”叶知秋忽然转过头，看向他，笑容灿烂，“你作业写完了吗？我数学还有最后一道题不太明白，明天上学……”
“写完了。”江晨宇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等下你来我家拿，或者我送去给你。”
“太好了！那我吃完饭去找你！”叶知秋立刻高兴起来。
“嗯。”
周泽宇在一旁怪叫：“啧啧，看看，这就是学霸的友谊！令人感动！”
刘雨泽拍了他后脑勺一下：“感动就赶紧回去喝你的温水！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笑闹声中，各自回家。
晚饭后，江晨宇刚回到自己房间没多久，就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晨宇，是我。”
是叶知秋。
江晨宇起身开门。叶知秋站在门口，已经洗过澡，换上了干净的居家服，头发湿漉漉的，散发着清新的洗发水味道。他手里还端着一个小碗，里面是洗好的、红艳艳的草莓。
“喏，我妈刚买的，特别甜，给你带点。”叶知秋把碗递过来，眼睛笑得弯弯的。
“谢谢。”江晨宇接过碗，侧身让他进来。
这是叶知秋熟悉的房间。整洁，一丝不苟，书架上按照高低顺序排列着各种书籍和参考资料，桌面上除了必要的学习用品没有任何杂物，墙上光秃秃的，不像他的房间贴满了各种海报和画作。唯一显得有点“乱”的，是窗台上那盆长势很好的绿萝，那是叶知秋小学时送他的，说是能防辐射。
叶知秋很自然地走到书桌旁，拉过椅子坐下：“哪道题来着……哦，对，就这个……”
江晨宇在他旁边坐下，拿出草稿纸，开始给他讲解。他的思路清晰，语言简洁，叶知秋听得也很专注。
讲完题，叶知秋松了口气，拿起一颗草莓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果然还是问你最有效率，问周泽宇那家伙，他能把简单的题给我讲复杂了。”
江晨宇看着他被草莓汁水染得亮晶晶的嘴唇，心跳漏了一拍，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他思路比较……跳跃。”
“哈哈哈，没错！”叶知秋被这个评价逗笑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主要是叶知秋在说，说今天和周泽宇去画材店的见闻，说他新构思的比赛作品，说明天上学要带哪些画具。江晨宇大多数时间只是安静地听，偶尔回应一两句。
房间里的灯光温暖，气氛宁静而融洽。
过了一会儿，叶知秋打了个小哈欠，站起身：“不早啦，我回去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嗯。”江晨宇也站起身。
送叶知秋到门口，看着他踩着拖鞋“哒哒哒”地跑回隔壁院子，江晨宇才轻轻关上门。
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叶知秋带来的草莓甜香和洗发水的清新气息。江晨宇走到书桌前，看着那张写满了解题步骤的草稿纸，旁边还放着那颗叶知秋咬了一半、忘了拿走的草莓。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那颗半个的草莓，放进了嘴里。
很甜。
比他之前吃过的任何一颗都要甜。
一种隐秘的、带着负罪感的甜蜜，悄然在心底蔓延开。他迅速将这种感觉压下去，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他收拾好书桌，准备预习明天的功课。目光扫过那个上了锁的抽屉，停顿了片刻。
那里藏着他的秘密，藏着他不敢宣之于口的少年心事。像秋日清晨的薄雾，美丽，却见不得光，只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默默氤氲、流淌。
窗外，月色清冷，秋意渐深。
明天，又将是需要“精准”计算时间，“恰好”能与某人同行的，平凡而又充满隐秘期待的一天。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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