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前的像素块不停闪烁,古老悠扬的长笛声在耳边飘荡,如果不是手中正在键盘上飞速操控,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异世界了。
“拉菲尔,干什么呢?”
屏幕被一张大脸占据,猩红色的眼眸在他的视线里晃来晃去,头顶着莉莉丝这个名字的少女在他面前不停地摇着手。
“啊,没事。”
他摇了摇头,暂时地回过神来,迎上了同伴的目光。
“没事就好,要是少了你我们可就推不了这个怪了!”
“就是,卡了这么久,终于可以结束了,芜湖!”
“别得意太早,待会掉链子我把你屎打出来!”
看着面前众人吵吵闹闹、欢声笑语一片,拉菲尔也不由得露出会心的笑话,但很快便消失在新生的烦恼上。
打完这一把,大家也就很难再这样一起了吧?毕竟大家都来自天南海北,莉莉丝好像也说过下学期课业会很重……像这样齐聚在虚拟世界,一起插科打诨的日子,恐怕很难再有了。
这份淡淡的忧愁,如同水中晕开的墨,在他心头悄然弥漫开。
要是……能真的穿越进异世界就好了。或许是这游戏过于真实了,他才生出这种不可能的想法。
“不过我可是生活系玩家,技能全加铸造、种田和厨艺这些没什么用的地方上了,你确定我们能打过去?”强行驱散脑中的杂念,他有些不安地问道。
“安心啦,大不了再打过,反正机会多的是!”
众人仍是欢声笑语着,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多愁善感。
众人踏进那阴森的古堡,原本轻松欢快的氛围顿时一沉,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寒意取代。游戏内的光影效果做得极其逼真,摇曳的烛火在斑驳的石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由于众人身上穿着铠甲,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古堡里格外刺耳。
“对了,游戏通关有什么奖励吗?”
“好像没有吧?毕竟这个游戏本身挺冷门的,通关的也没几个,论坛上连个攻略也没有,难度还高得离谱,我还记得最开始被新手村小怪一脚踢死的经历。”
“是啊,这游戏明明挺不错的,为什么就没人玩呢?”莉莉丝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解,她灵巧地跳来跳去,黑色的长发仿佛幽灵,四处游荡。
“玩法太难了吧?而且这游戏一点剧情也没有,要能和怪战斗还得有把神具,要有神具还得自己去和怪战斗刷材料,这不是死循环吗?”
“神具?”莉莉丝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拉菲尔:“我记得铸造升到最高级好像就可以铸造神具了吧?”
“是可以,不过其实没什么用,反正神具自己合成也可以,而且我们也不需要神具了吧?”
“也是,毕竟到最后神具也会变成我们的一部分,武器什么的一点意义都没有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搞这玩意。”莉莉丝的语气中含着疑惑,却也带着欢快:“不过,用神具更改种族这一块我还挺喜欢的。”
说着,她不经意地扭过头,眼晴鲜红如同滴血,说话间张开的嘴中,一对尖尖的獠牙衬得她仿佛某种幻想生物。
被她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也不由得看向自己的特异之处,拉菲尔身后的六对羽翼展开,挥洒着点点光辉,把古堡映照得如同圣地。
他们现在已是游戏的最高级,而成为最高级的玩家,往往有一个特别的称呼。
“现在我们可是……神啊!”
莉莉丝的话语一下子飘出很远很远。眼前的画面开始剧烈地扭曲,色彩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般混杂,扭曲。队友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古堡的墙壁如同融化的蜡像,开始坍塌下去。
世界陷入无声的、绝望的黑暗。
……
等到拉菲尔再次睁开眼,眼前的世界已 然变成了阴冷潮湿的地下。
霉味、尘土味、夹杂着陈年的潮湿感侵入鼻子——这一次,这些气味不再是隔着屏幕的想象,而是如同粘稠的实质,直接灌入他的感知,他发现自己被囚禁在坚硬、冰冷、沉重的物质之中,视线被固定在一个狭窄而压抑的范围内。
他‘看’着自己。
一尊有着厚厚积灰,背生十二羽翼的雕像。
这是他游戏角色的样子。
我这是……穿越进游戏了?
游戏里最后的一幕,莉莉丝的那句兴奋的“现在我们可是……神啊!”还在意识里回荡,可在此刻,刚刚还自诩神明的他此刻却变成一座沉默的石像。
他不是神,只是一个无力的旁观者,一个被困于黑暗的囚徒。
时间逐渐失去了意义,地下室里只有无尽的黑暗陪伴着他。
这是足以让人类疯狂的孤独,当你说出的话没有任何回响,当眼前只有无边的黑夜,没有哪个人能保持镇静。
所以,当那个神官第一次进入这里时,他沉寂已久的意识难以掩饰的狂喜。光线、声音,他绞尽脑汁想让对方发现自己,试图用意念让对方听到。
“看我!看我!看这里!”
他在内心咆哮,所有意志集中一点,集中在那穿着神官袍、眉心有着深深沟壑的男人身上。那一刻,神官在他眼中不再是陌生的npc,而是打破永恒孤寂的唯一桥梁。
然而,一切努力如同沉入大海的石块。
神官毫无察觉,空洞的眼神扫过这被人遗忘的地下室,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终于,他的目光显出狠辣,像是下了某个决定。手中紧紧攥着的书籍在昏暗的油灯下暴露出来。
漆黑的封皮上显出不祥。
拉菲尔的呼喊卡在喉咙里,心里被一阵冰冷的感觉覆盖。
从外形上就能看出来,在游戏里,他的种族已经变成了天使,而天使这种生物……对黑暗邪恶的物品最为敏感。
从那本书上,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恶意。
而之后的发展,也证明他的感觉没有出错。
可他宁可自己的感觉出错!
当鲜血飞溅,散满祭台,一张张鲜活的面容以血淋淋的姿态覆上那根木杖,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呕吐的欲望。
这人面兽心的混蛋……竟然拿小孩的生命作为祭品!
他终于明白了。
这里不再是游戏,而他,也不再是神灵,只能当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愤怒在心中咆哮,无力在骨髓侵蚀。
他数着那些消逝的年轻生命,将神官的每一下挥刀都铭记在心底。
“终于……九十九,还差一个……”
神官心有所感,抬起头,那尊石像静默地站着,仿佛在注视着他犯下的罪行。
不过,如果雕像真的有意识,又怎么可能容忍他的所作所为?
脑中的想法一闪而过,他把心中不安拋之脑后。
“……下次……只要再有一次……”
他沉浸在即将成功的喜悦中,空洞的眼睛旁满是血丝,贪婪的光芒在眼中闪烁。
石像沉默着,低垂的眼敛下,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拉菲尔‘听’到了。
九十九。
这个数字像一根尖锐的毒刺,直直地扎入他的心脏。
他看着祭台上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痕迹,仿佛那痛苦的哭喊还在周围回荡。
虽然素不相识,可当那刺鼻的铁锈味涌入,一分钟前还活蹦乱跳的孩子下一分钟便变成了淋漓的尸体。
脸被从身上活生生剥下,那样的痛苦,哪怕只是看着,他便心惊,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畜生才能面不改色地去做这种事。
他不再呼喊,不再期盼。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悔恨,所有的力量,向内压缩成一点,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厚重平静的外表下,是炽热至极的熔岩。
他在等待。
等待最后的祭品,等待最后的时机。
终于……
沉重的脚步越来越近,那个神官抓住一个稚嫩的女孩,向着这里走来……
积压了无数个日夜的悲恸,在此刻,化为泪水,涌出了眼眶。
当神官疑惑地回头,看到的绝不是错觉。在那强烈的力量洪流冲出石壳前,最先滴落的,是一尊神灵混杂着灰尘的眼泪。
终于……救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