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半夜不好好睡觉，来这里干什么呢？”
锤头在地面缓缓拖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黑暗中，比任何直接的威胁更令人心悸。诺里森一步步逼近，庞大的身躯在地上投下扭曲的长影。
“想必你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这位……修女小姐？”
借着摇曳的微光，诺里森看清了艾莉娅的装扮。
一身黑色修女袍严严实实地包裹着身躯，本是禁欲的象征，穿在她身上却莫名带着几分危险的诱惑。尤其眼上蒙着的那条白布，明确昭示着她与普通修女的不同。
“……”
艾莉娅用手撑住地面，纤细的身体颤抖着，却顽强地支了起来。诺里森眼中闪过疑惑——他刚才那一击虽未尽全力，但也足以让成年男性终身卧床。
这少女……凭什么还能站起来？
他定睛看去，只见艾莉娅脚边散落着零乱的书籍，还有一个已经空了的瓶子。
不熄之火？
神父愣住了。他认得那瓶子的样式，那是教会统一配发的“圣物”，饮下能获得强大的力量，但只有在绝境中才会有人使用。因为力量的获取必然伴随着代价。
那是远超死亡的痛苦。他曾喝过一次，仅仅一次，那记忆至今鲜明如昨。
仿佛被投入熔炉般的灼烧感，每一寸神经都像是要挣脱躯壳，如同被人疯狂拨动的琴弦，奏出令人肝肠寸断的哀鸣。
可眼前这个纤弱的修女，仅仅数秒，就……站起来了！
艾莉娅的身体不住颤抖，体内奔涌的炽热洪流在四肢百骸横冲直撞。
“别把我……”嘶哑的声音里带着冰冷的嘲讽。
“跟你混为一谈！”
怎么……可能？
诺里森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正因为亲身体验过，他才更明白这种痛苦有多么难以忍受。不熄之火本质上是那些将肉体视为枷锁、常年苦修的苦修士才能勉强控制的禁忌力量。他们依靠癫狂的信仰，才能忍受这焚心蚀骨的痛楚。
可眼前这个少女……她凭什么？
他下意识地、毫无察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高高在上的神具使，竟在一个凡人面前，退缩了。
沉默笼罩着黑暗。
油灯倒在远处地上，火焰不安地跳跃着，倔强地在黑暗中燃烧，那姿态仿佛在嘲笑着什么。
诺里森仍站在原地，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不敢承认、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他害怕了！
害怕这个看似纤弱得过分的少女。
“你这胆敢背叛神灵的**！”
怒吼从喉咙深处咆哮而出，积压多年的愤懑在这一刻爆发。自从成为神具使后，他忍受了太多——布道时永远站在最末位，信徒献上鲜花时永远得不到最多的一束。
而现在，连一个普通的少女，都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了！
锤头重重砸下，在地面留下一个狰狞的凹坑。
“我很好奇。”
然而艾莉娅以灵巧的身姿避开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借着推开书架的反作用力跃至对方身后，那是普通人绝不可能做出的动作。
这就是不熄之火——以比死亡更沉重的痛苦，换取超越凡人的伟力。
“十年前的神罚，对你难道没有一点警示？让你敢在神灵的注视下翻看禁书？”
“禁书？哈哈哈！”诺里森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听到这天真的话语却忍不住狂笑。
像是在嘲笑无知的孩子。
“神灵从未禁止我们翻阅任何书籍！不过是你们一厢情愿的臆想！”他压低声音，带着某种亵渎的快意：“仔细看看那本书吧！它的扉页上印着教皇的批准纹章！”
什么？
艾莉娅一脚踢翻旁边的书架，在哗啦啦翻飞的书页间，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皮书显露出来。在与封面同样漆黑的扉页上，赫然烙印着一道日轮般的纹章。
“看到了吗？这才是神灵的真相——只要对祂有益，祂从不在意要牺牲多少性命！”
他向前一步，靴底践踏着散落在地的古籍，仿佛在践踏某种神圣的规则。
“你以为信仰是什么，小修女？跪在神像前乞求怜悯？错！只有强者才配得到神灵的眷顾！”他癫狂如疯魔，眼中布满血丝：“很快，我就会成为最强大的那个。没错，就靠那本书！”
凝视着那本弥漫着不祥气息的典籍，他的眼神却像是在注视一个充满诱惑的美人。
这番言论与艾莉娅熟知的教义全然相悖。或许只有在这无人的深夜里，往日光鲜亮丽的教义才会露出它狰狞的獠牙。
“那……十年前的神罚，究竟是为什么？”她的声音在颤抖，诺里森的话语像利刃般刺穿了她一直坚守的信念，“如果祂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又为何要降下神罚？”
神灵……并不在乎世人。
“为什么？很简单，因为祂不高兴了！这就是强者！没有价值的凡人只配当祂取乐的玩具！”
真是这样吗？其实诺里森也不确定，但他觉得真相大概相去不远。
毕竟，神灵，何曾在乎过凡人？
他嗤笑着少女的天真，脚步未停，高高扬起了战锤。而艾莉娅像是被这残酷的真相击垮，怔怔地坐在原地，仿佛在等待死亡的降临。
诺里森志得意满地瞪大双眼，迫不及待想要目睹这个修女脑浆迸溅的景象。
然而——
他似乎，忘记去思考一件事。
这名少女，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逃跑。
“虽然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一个平静得诡异的声音响起，“但看来，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呢。”
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掌轻轻L搭上了巨锤。明明是那么娇弱的手臂，却让诺里森感觉像是撞上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再难前进分毫。
艾莉娅仿佛变了个人。在诺里森无法看透的白布之下，一双无色琉璃般的眸子缓缓转动。
“而且，即便我本身并不在意神罚的真相，但若如你所说，神灵当真是个冷酷无情的暴君——”
她抬起头。即便隔着布料，诺里森也能感受到其后那双眼睛中，比黑暗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东西。
“那我可没有办法坐视不管。”
寂静的图书馆中，依附于少女的天使如此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