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擦拭着手中的铁剑，如镜面般光滑的剑身映出他那略显憔悴的面容。
想起那位修女的告诫，他不由得露出苦笑。
“不要去城外吗？可我怎么能不去？”
一个人要生存下去，不容易，但也不至于要死。
可如果不止一个人呢？
“马克？在干什么？”
屋内的妻子听到声响，探出了头，脸上，挂着与马克如出一辙的憔悴。
“不，没什么。”
马克悄无声息地藏起剑刃，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看上去就不太轻松的笑容。
“是吗，早点休息吧，孩子已经睡着了。”
提到孩子，马克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更大了。
“也是也是。”
明天的事，明天再考虑吧。
起码这一刻，我还有老婆孩子。
再怎么说，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屋外的星光一闪一闪，无数颗点缀在夜空，彼此相依。
多少人，在这一刻依偎在重要之人的身旁？
起码有两个人不是。
“所以，你把神具拿走，是生怕别人找不到我们吗？”
艾莉娅冷着脸，质问着脑中的拉菲尔。
一个神具使，死亡的现场却找不到他的神具，会去哪还用说吗？万一教会有什么能追查神具的方法那不是相当于自投罗网吗？
听着艾莉娅的质问，拉菲尔则显得相当镇静，如果不是没有肉体，她高低得一边翘个二郎腿，一边得意地仰天大笑。
“放心啦，绝对没有那种东西，我玩游戏那么多年，什么没见过？
而且……”她话音一转，声音低沉下来。
“你觉得谁会关心诺里森是死是活？玛丽娜？克里斯？还是那个神神叨叨的瓦里安？
我估计他们早就瓜分好诺里森的资产了。”
艾莉娅手指一松，听着拉菲尔镇定的话语，她也逐渐放下心来。
赖皮天使别的不行，在干坏事这方面确实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
她说发现不了，那就一定不会有人发现。
“但这东西还有什么用？神具离开神具使后不就是废铁？”
“废铁？不不不，这可是大好的素材。”拉菲尔话语中难掩兴奋：“正好可以实现我的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等你拿到五个恶魔心脏我就告诉你。”
拉菲尔卖了个关子，但这个关子着实让艾莉娅笑不出来。
“五个恶魔心脏？”艾莉娅眉头紧蹙：“你想我去死吗？”
“当然不是让你亲自上，过两天就是清剿，你忘了吗？
那时候，恶魔的心脏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那就被发现呗。”拉菲尔无所谓地摊摊手：“他们又能想到什么？你是个恋尸癖？”
艾莉娅被这句惊世骇俗的“恋尸癖”噎得差点背过气去，她瞪着空气中那团看不见的混蛋，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你……”她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你能不能想点正常的借口？！”
“正常借口多没意思？”拉菲尔的声音听起来兴致勃勃，“而且你想啊，一个偷偷收集恶魔心脏的修女，和一个有特殊收集癖好的修女，哪个听起来更不容易让人联想到‘图谋不轨、私造神具’这种危险的事情上？”
艾莉娅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从某种清奇的角度来看，拉菲尔的话居然有那么一丝……歪理？
“放心啦，”拉菲尔继续用她那套歪理邪说安抚道，“到时候场面肯定很混乱，谁有功夫盯着你捡了几块恶魔核心？就算真被问起来，你就说是在研究恶魔生态，或者想用它们做熏香驱虫——反正教会里怪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
艾莉娅扶着额头，感觉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她觉得自己的人生道路，自从遇到拉菲尔之后，就不可逆转地滑向了一个充满各种诡异选项的岔路。
“成为神具使后呢？我们该怎么办，继续藏在教会里吗？”
听着她的疑问，拉菲尔却罕见的沉默了。
“你想去外面吗？”
“外面？你是说荒野？为什么？”
为什么？
艾莉娅并不明白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拉菲尔却迟迟不做回应。
对她来说，小小的白羊城便足以度过余生，生下来与死去不断在这座小城里上演，它足够一个人托付一生。
可是，对于拉菲尔来说……
这里……
“太小了……”
拉菲尔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要消散在这不那么良的夜中，可艾莉娅却感到一股沉甸甸的感觉。
艾莉娅怔住。
她好像这一刻才发现，自己这三年的努力好像使错了方向。
她是为了什么冒着生命危险跑去图书馆？
只是想，让这强装坚强的天使，能够不再偷偷哭泣。
可……为什么，她的愿望，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你想出去？为什么？”
拉菲尔的笑声在心底回荡起来，虽然看不见脸，但艾莉娅明白，这一定，是相当灿烂的笑容。
“艾莉娅，世界很大，大到超乎了你的想象。”
拉菲尔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和自己原来的世界一样大，但世界的边界却不可能是一座城墙。
“你不是很喜欢我讲的那些故事吗？难道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荒野上，不只有恶魔，还有一座座城池，这里是诸国平原最富饶的坎特伯雷，可这世界不只诸国平原，还有北方的永久冻土，南方的火山与森林，还有那些敢在荒野上建部的阿提拉人……”
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激动，仿佛这么说真的是因为自己的渴望。
话语中总是藏着深意，有人听得出，有人听不出，就好像现在。
“你希望我离开白羊城，对吗？为了保护我。”
世界有点突兀地安静下来。
过了好几秒，拉菲尔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被戳破心思的干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你怎么会这么想？”
“或许是因为，我实在太了解你了。”
艾莉娅向前走了一步，玻璃中只能倒映出自己，于是她便直直盯住自己。
“你从来不考虑自己，为了我也好，为了别人……”她停住了，犹豫了几秒，还是继续道：“也罢，你总是从别人的角度出发，现在你说你想看看更大的世界，可……
这十年你从来没提过。”
你只是笑啊笑的，好像世界上没有难题克服不了，也没有危险会降到这里。
艾莉娅咬住嘴唇，心底泛出……一丝酸楚。
为什么……你就不能想想自己？
你这样，让我怎么……
报答你。
今夜的拉菲尔格外沉默，或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一个……不擅长说话的……赖皮天使。
夜终究会过去，而明天还会到来，拉菲尔以为将这个话题搁下便万事无忧，却不知道没有答案的问题何时来都显得太快。
马克枕着手臂，凝视着不敲门便进来的月光，攥紧了拳。
明天，他要去民兵团报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