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一见钟情，你能成为我女朋友吗？”
这句话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吴简的心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在她的主观想象里，天空应声变得浅灰，空气骤然阴沉，周围的一切色彩都迅速褪去，沦为单调压抑的灰暗背景。
她所有扬起的、纷乱如絮的心情，此刻全部沉重地落下，压在她的身体上，让她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尖叫着，想要通过行为展示出对眼前这个大胆男生的、彻头彻尾的厌恶。
但这并非现实。
现实是，天气依旧明朗得近乎残酷，太阳高高悬挂在蔚蓝的天幕上，光亮刺眼夺目，毫不吝啬地洒落在对面的李宇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光晕，仿佛他才是这明亮世界的中心。
即使她拼命在脑海中构建着阴沉灰暗的屏障，但她胸腔里那颗不争气、剧烈跳动的心脏，却完全不屑理会她理智的挣扎与内心的抗拒。
她下意识地捂着那如同揣了只兔子般狂跳不止的胸口，一股不可遏制的、带着罪恶感的愉悦心情，像温暖的溪流，不受控制地在心间隐秘地流淌、蔓延。
吴简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头饥渴难耐、步步紧逼的猛兽扑上，一种源自本能的危机感和羞怯让她开始用力地反抗，尽管这反抗在旁人看来或许更像是欲拒还迎的羞涩。
她的俏脸上瞬间浮上一抹真实的惊慌，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如同晚霞浸染般的害羞通红。
当她从这巨大的冲击中稍微回过神来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周围那些原本在安静看书或挑选书籍的陌生人，此刻都默契地充演起了无声的观众，脸上带着或好奇、或玩味、或纯粹看热闹的兴奋表情，齐刷刷地盯着他们，仿佛在观赏一出突然上演的街头戏剧。
小姑娘的脸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连忙伸出微凉的小手，按住了李宇那只依旧伸在她面前、带着滚烫温度的手，着急地、带着点力道拍打着他的胳膊，声音慌乱得像是要哭出来：“走…先出去说！”她必须立刻离开这个让她无所适从、如同被聚光灯照射的舞台。
吴简几乎是火急火燎地，用自己那微薄的力量牵住李宇的手腕，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拖拽一个巨大的麻烦，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出了令人窒息的书店，然后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往前乱冲，只想尽快逃离那些窥探的视线。
李宇倒是显得十分顺从，甚至可以说是惬意。
他随意地跟在脚步踉跄的吴简身后，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腕，目光落在她因为急促奔跑而微微晃动的马尾辫和泛红的耳根上，嘴角似乎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吴简的小脑袋像个拨浪鼓一样左右晃动，紧张地左瞧右瞧，直到确认周围的人流逐渐减少，街道变得相对僻静，她那颗高悬的心才稍稍落下一些。
她原本急匆得如同逃难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原本紧紧握着李宇手腕的、纤细而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指，也悄然改为更显疏离和犹豫的、仅仅捏着他一小片衣角的姿势。
她越走越慢，直到速度恢复成平时散步的样子；但她还在机械地向前走着，仿佛双脚有自己的想法，不打算立刻停下，好像只要不停下，就可以暂时不用面对那个必须给出的答案。
然而，李宇并没有给她无限期拖延的机会。
他很随意地，至少在她看来是那样轻松随意地，手臂稍稍用力，便将一直往前蹭的吴简拉住了。
她原本还奢望着能有更多的时间来平复心跳，组织语言，准备好回应他那石破天惊的告白。
李宇一只手便将身形纤细的吴简轻松拉转到身前，让她不得不正面面对自己，另一只大手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直接抓住了吴简略显单薄的肩膀，固定住她试图躲闪的身体。
隔着那层薄薄的夏季衣物，吴简在一瞬间清晰地感到对方手掌传来的、几乎有些灼人的温度，以及那带着点肆无忌惮意味的抓握力道。
那力量扯动着紧贴她身体的衣服布料，产生细微的摩擦，刮过她白皙敏感的肩部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但随即，这种感觉又迅速消失了，快得让她怀疑那是否只是自己过度紧张产生的错觉。
“！”吴简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彻底惊醒，那柔弱无骨的纤细小手立刻重重地抵在李宇结实宽阔的胸膛上，用尽全身力气将对方推开，强行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暧昧的距离。
“怎、怎么了……”吴简慌乱地退后一步，声音轻若蚊吟，里面混杂着一丝被冒犯的愤怒和更深层次的羞怯。
她努力抬起头，试图用最凶狠的目光怒视着李宇，然而那双清澈的眼眸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着，泄露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你答应成为我女朋友了？”李宇仿佛完全没接收到她推拒的信号，反而顺势抢过她那只因为紧张而攥紧的小手，握在掌心，旧事重提，语气平静得像是在确认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吴简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缩手，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在对方面前如同蜉蝣撼树，根本拉不动分毫。
她眸子里瞬间盈满了羞愤，长长的睫毛因为情绪激动而轻颤着。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吴简几乎是轻蔑地、带着点自嘲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嘲笑，只是声调因为心虚而不自觉地轻微上升，听起来毫无威慑力。
“我喜欢你，答应我好不好？”李宇仿佛没听到她的否认，反而再次贴近吴简，低下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晰地看到吴简那清秀的小脸已经红透，连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像一只熟透的、诱人采摘的水蜜桃。
吴简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猛地把头撇向一旁，将那同样染上绯红、小巧精致的耳垂完全暴露在李宇的视线里，仿佛这样就能逃避他炙热的注视。
“不、不好……”吴简沉下声音，试图用最坚决的语气拒绝他，然而出口的声音却依旧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和连她自己都厌恶的轻柔，毫无说服力。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李宇得寸进尺地再次靠近，几乎将嘴唇贴在了她敏感的耳廓上，温热的气息拂过，带着疑惑的语调，更像是一种故意的逗弄。
这过于亲密的距离让吴简像只炸毛的猫咪，再次用力推开李宇，用眼神发出最严厉的警告，示意他不要再靠近。
她的双手无助地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下摆，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整个人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羞愤而微微颤动着，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人不禁心生强烈的保护欲（或者说，破坏欲）。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李宇脸上的表情骤然发生了变化。
之前所有的温和、戏谑甚至是强势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洞的无表情，甚至隐隐有些阴沉下来。
他的双眼失去了焦点，变得无神，仿佛透过吴简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更令人心悸的是，一道刺目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他垂着的手指指尖流淌而下，悄无声息地低落在他脚边的地面上，晕开一小团暗色。
“真是个善良的人……”李宇的内心，无人察觉地闪过这样一个冰冷而抽离的想法。
那滴落的鲜血仿佛是他内心某种激烈冲突的外化，又或许只是他用以平息某种躁动的、旁人无法理解的方式。
吴简忐忑地等了许久，却未得到对方任何的回应或进一步的逼迫。
不知道身后具体情况的她，心中充满了不安和疑惑，最终还是缓缓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瞥向李宇。
却瞧见他不知何时已恢复了常态，只是用一种近乎包容的、温柔得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刚才她那句清晰的拒绝，他根本就没有听到，或者选择性遗忘了。
吴简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头一颤，似是回想起从书店初遇到现在，每一次对话经历都充满了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失控感，脸蛋不禁更加红润，眼神开始躲闪，那只空着的小手也不安分地摆了摆，无处安放。
“我…我拒绝你了，”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自己的立场，“你不会…不会死缠、死缠烂打吧？”她努力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力量，但“死缠烂打”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毫无攻击性的软糯。
李宇闻言，反而笑了笑，那笑容带着点玩世不恭。
他挤眉弄眼地瞅着吴简，目光开始更加大胆、直接地在她纤细的脖颈、起伏的胸口和笔直的双腿上游移、扫视。
吴简敏锐地察觉到他这极具侵略性的目光，仿佛有无形的毛虫爬过肌肤，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适感让她再次后退了半步。
这一次，李宇没有再逼近。
他主动抬步，从容地向后退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随着他的后退，吴简周围那种令人呼吸困难的闭仄氛围骤然减轻，她高度紧张的神经得以放松，那浓烈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害羞心情也逐渐开始减退。
慢慢地，当理智如同退潮后显露的沙滩，重新占据吴简的大脑时，她从李宇之前一系列过激、大胆的行为里彻底反应了过来。
一股被轻视、被冒犯的屈辱感，混合着对自己刚才不争气表现的恼怒，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心头，化作一阵强烈的脾气，在她娇小的身体里蔓延开来。
“我拒绝了你，”她转过身，尽量迫使自己直视李宇那张依旧带着轻松笑容的脸庞，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不会成为你的女朋友的。”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清晰的坚定。
李宇还是那副老样子，仿佛她的严肃声明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他维持着那该死的、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轻松笑容；甚至，在听到她的话后，他笑得更开心了，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愉悦的弧度。
“有什么好笑的？”吴简有些阴沉下脸，反问道，心头火起。
“我觉得，”李宇收敛了些许笑容，但眼神里的笃定丝毫未减，“你最后肯定会成为我的女人……”
“女人”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过于直白和占有的意味，让吴简瞬间感到一阵强烈的羞愤和不适。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对李宇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和轻浮的言语感到极度的生气和厌恶。
她不再多说，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这个让她倍感屈辱的现场。
她厌恶李宇那副轻浮的神情，尤其是回想起他之前不经同意就随意触碰自己肩膀的行为，现在冷静下来想来，她觉得对方极其不礼貌，缺乏最基本的尊重。
这种随意的、将他人边界视若无物的侵犯行为，是对别人人格的冒犯。
而李宇，却在不断地作出这种行为。
他完全就是吴简平日里最讨厌、最敬而远之的那类人。
她想立刻离开，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正如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吴简过去也曾遇到过一些试图搭讪或示好的男生，但都没有像李宇这样偏激、大胆和…难以捉摸。
她只在社会新闻和警示书籍里见到过类似的情形。
他这样作出骚扰和死缠烂打式的过激行为，难道就不怕自己报警吗？况且，吴简扪心自问，她并不了解李宇这个人，从他刚才那一系列令人瞠目结舌的行为里，实在想象不到他会有什么正经、可靠的性格。
就在吴简进行这一系列无意识的、试图强化自己抗拒心理的思考里，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李宇一直不近不远地跟着她，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一贯的、仿佛她的一切反应都在预料之中的风格，那眼神仿佛在说，吴简就该喜欢他，最终一定会属于他。
所以，无论如何，从理性上分析，拒绝这样一个行为出格、背景不明、充满不确定性的李宇的告白，都是最正确、最安全、最符合逻辑的决定。
但……这真的是全部的事实吗？李宇真的仅仅只是一个轻浮无礼、只会死缠烂打的人吗？
这个念头如同狡猾的泥鳅，悄然滑入吴简的脑海。
她开始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为李宇寻找借口：或许他只是表达方式异于常人？或许他那看似轻浮的行为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真诚？她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那个跟在身后、此刻脸上竟流露出一丝堪称温柔气息的李宇。
然而，她立刻注意到了自己这“叛变”的行为，并开始有意识地、用力地排斥这种为对方开脱的想法。
内心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地拔河。
经过一番无声的挣扎，她惊讶地、甚至有些惊恐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她的内心，似乎对李宇这个人，存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感”。
也许……他正是看透了这点，才敢如此有恃无恐地作出那些在旁人看来堪称轻浮的行为？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一阵心惊。
如果一个在正常情况下被视为“轻浮”的行为，是出现在两个彼此“两情相悦”的人之间，那它是否还能被简单地定义为“轻浮”和“冒犯”呢？这个问题的出现，瞬间动摇了吴简之前赖以支撑的全部理性堡垒。
“你觉得……我喜欢你吗？”吴简猛地停下脚步，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硬着头皮，转身对一直跟在身后的李宇讲道。
她需要得到一个确认，或者说，她需要借助他的口，来捅破那层她自己不敢触碰的窗户纸。
“当然！”李宇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理所当然得仿佛在陈述太阳从东边升起这样一个自然定律。
他快步跟上，站定在她面前，目光灼灼。
吴简没有谈过恋爱，她对爱情的认知大多来自于小说和影视剧，所以她并不知道在现实里，什么行为是正确的，什么界限是必须坚守的。
她只是觉得，在李宇那笃定的回答响起的瞬间，她仿佛“理解”了他之前所有的行为，并在内心悄悄地将它们“正当化”了。
一瞬间，吴简感觉自己从那种努力维持的、自我保护般的坚强状态中抽离出来，整个人开始软化，变得迷迷糊糊，像是喝醉了酒，所有的原则和防线都在那双深邃眼睛的注视下土崩瓦解。
但小姑娘残存的那点脾气和羞耻心还在负隅顽抗。
面对李宇那理所当然的态度，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羞耻，梗着脖子，面色羞红地做最后的否认：“我没有！”这否认听起来是如此苍白无力。
她再次转身，想像先前一样跑开，试图用距离来冷却这过热的情感。
李宇也依旧如影随形，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保持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或者说令人心慌的）距离。
吴简简直能够清晰地想象到身后李宇此刻的表情——那一定是带着了然于胸的微笑和纵容，这想象让她羞愤欲绝，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紧张的汗液不知不觉浸湿了她单薄的衣物，紧贴在皮肤上，甚至散发出淡淡的、属于少女的馨香，在这微妙的氛围中弥漫开来。
“你…你不会欺负我吧……”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吴简几乎是无意识地、带着点颤音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她就认为自已说了句蠢到家的傻话，立刻懊悔地低下头，那双水光潋滟的杏眸里满是懊恼和更深层次的害羞。
“我怎会欺负自己的女朋友。”李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种低沉而笃定的笑意。
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背后环抱过来，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拥住了她，让她强行停止了逃离的脚步。
“自己的女朋友”这几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瞬间击溃了吴简所有的犹豫和防线。
她将他的话深深地记在心里，仿佛得到了某种珍贵的承诺。
她慢慢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转过身，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地埋进李宇坚实温热的身躯里，作出了此生最大胆的回应。
她细声细语，声音小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却又清晰地传入了李宇的耳中：
“如果是这样……我答应你！”
吴简彻底沉浸在这一刻混合着巨大羞涩与莫名安心的复杂情绪里，她紧闭着眼睛，仿佛在倾听。
耳边，是自己胸口那如同擂鼓般剧烈跳动的心脏声，咚咚，咚咚，震耳欲聋。
而旁边低矮的围墙上，一只不知何时落下的麻雀，正歪着头，喳喳地叫着，仿佛在见证着这个夏天，这场始于一场混乱告白的故事，悄然拉开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