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潇潇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六岁以前,有妈妈,有外婆,漂亮善良的表姐也没有发生悲剧,他甚至还遇到了年轻的继父。
梦里阳光是那么暖。
天空是那么蓝……
但事实是,他已经从故乡蓝星来到了残酷异常的天元界。
柳潇潇是被活活疼醒的。
当他缓缓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老旧的木结构屋顶,他缓缓坐起。
身上穿的是古人样式的纯白色浴衣,胸口血渍隐现,背部脊骨剧痛无比,阴寒邪戾的魔气侵蚀着肉身神魂。
他缓缓扒开浴衣,胸口是一道巨大无比的伤痕,血肉翻飞,哪怕如今涅槃凰体已能无心自转,但在脊骨那根钉子的魔气侵蚀下,伤口无法愈合。
他所躺的,是类似前世记忆中的东北大炕,只是炕面冰凉,并无一丝暖意。转头望向唯一一扇小窗,窗外是漫天纷飞的大雪,白茫茫一片,将天地都笼罩在肃杀的寒意之中。
便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踩在积雪上的“嘎吱”声,由远及近。
柳潇潇警惕地一扭头,摸索着床前的刀剑。
这时,堪称简陋的木门被“吱呀”一声轻轻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陶碗,俏生生地挤了进来,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
只见那进门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量还未完全长开,却已显露出江南水乡般的灵秀韵致。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棉外套,下身是同样质地的麻布长裙,裙摆和袖口处细密地缀着几块深色的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一身装束,难掩其家境贫寒。
然而,她的面容却与这陋室形成了惊人的对比。
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下巴尖尖,肌肤虽因长期劳作和营养不良显得有些苍白,却依旧透着一股新雪初霁般的纯净质感。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之人,黛眉弯弯,不需描画便自带一分远山的清韵。最动人的是那双眼睛,大而明亮,眼瞳是纯然的墨黑,像两汪浸在寒泉里的黑曜石,清澈得能倒映出人的影子。此刻,这双眼里正漾着水波,带着小鹿般的怯意与一丝不谙世事的纯真,小心翼翼地望向炕上的柳潇潇。
她的鼻梁挺秀,唇瓣是天然的、未经点染的淡粉色,此刻因紧张而微微抿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只是简单地用一根木簪绾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颊边,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柔弱。
她双手紧紧捧着那只粗陶碗,指尖被冻得微微发红,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她部分容颜,却更衬得她整个人如同这北荒风雪中,一株偶然绽放、不染尘埃的空谷幽兰,纯净得让人心生怜惜,不敢亵渎。柳潇潇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竟有瞬间的失神。并非因为惊艳于她的美貌——尽管她确实极美——而是这少女身上那股与这残酷北荒、与他满身血污格格不入的纯净气息,像一道光,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周身的阴霾与剧痛。他猛地回过神,胸口伤处的抽痛让他意识更加清醒。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沙哑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嗓音艰难地问道: “姑……娘,是……你救了我?”
那少女闻声,脑袋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目光牢牢锁着自己破旧的鞋尖,不敢与他对视。她双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碗壁,声音细弱,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腔调,像春夜里悄悄融化的雪水:
“今年……县里遭了大灾,秋收时蝗虫过境,颗粒无收……这些时日,大雪又封了山,家里……早就没了余粮。”她断断续续地解释着,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为自己爷爷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注脚。
“爷爷没法子,只能冒险进入罔苍山,想碰碰运气,打些猎物……就是在山脚那棵老歪脖子树下,发现了公子你。你当时……浑身是血,冻得像块冰,爷爷心善,就把你背回来了。”
柳潇潇喃喃自语:“罔苍山………”
柳潇潇挣扎着从床边站起,加速运转涅槃凰体,身体终于舒服了些,他冲那少女略微抱拳以示谢意,缓缓开口:
“小妹妹,这里是哪里?”
那少女见柳潇潇突然走近,还向她行礼,一股混合着血腥味的、属于男子的气息隐隐传来。她下意识地抬起眼帘,恰巧对上柳潇潇那双因伤痛而显得愈发深邃、却又因真诚而柔和了几分的枫红色眼眸。
村里往来皆是些饱经风霜、皮肤粗糙的猎户与农户,她何曾见过如此俊俏,如此……漂亮的男子?尤其那双眼睛,像是将晚秋最漂亮的枫叶融了进去,神秘又好看。
霎时间,她只觉得脸颊像被火燎了一般,猛地烧了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慌忙又低下头去,盯着自己露出脚趾的破旧棉鞋,心跳如擂鼓,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融进窗外的风雪声里:
“这……这里是大周国境内,玲珑城,祁源县……罔,罔苍村。”
柳潇潇见她羞得几乎要将自己藏起来,不由得放缓了声音,那沙哑的嗓音里努力挤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小妹妹,不用那么拘谨,我不是坏人。你叫什么名字?”
李环儿闻言,像是得了某种许可,这才敢怯怯地抬起眼帘,飞快地瞥了柳潇潇一眼,又迅速垂下。在他昏迷不醒的这几日里,她其实早已偷偷看过他许多次,每一次都觉得心口像是揣了只小兔子,跳得时快时慢,全然不受自己掌控。此刻他活生生地站在面前,用那样好听的声音同自己说话,那份慌乱更是有增无减。少女红着脸乖巧地道:
“公子,奴家……奴家唤作李环儿。”她顿了顿,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细声细气地反问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又努力做出得体模样的神情,柳潇潇心中那份因救命之恩而产生的亲近感愈发浓烈。他收敛了因为背脊剧痛而可能显得过于随意的姿态,认真地、一字一句地柔声答道:
“我叫柳潇潇。柳树的柳,潇洒的潇。”
少女闻言,下意识地轻声重复道:“柳…潇…潇……” 每个字在她唇齿间轻轻滚过,仿佛在品尝一颗从未见过的、晶莹剔透的糖果,带着一丝新奇与莫名的悸动。“真好听的名字……” 她几乎是叹息般低语,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地。
柳潇潇无所谓地笑了笑,那笑容因伤痛而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却依旧带着他特有的、漫不经心的洒脱:“环儿,” 他自然而然地唤道,声音比方才更柔和了几分,“把药碗给我吧。”
李环儿听他如此自然地直呼自己的闺名,心头猛地一跳,刚刚褪下些许红晕的脸颊瞬间又烧了起来,比之前更甚。她羞得几乎不敢看他,慌忙扭过头去,只伸出那双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将尚带温热的药碗小心翼翼地捧到柳潇潇身前。
柳潇潇心知肚明,这凡俗间的普通汤药,对于他被那钉样暗器魔气侵蚀的道基和肉身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疗效微乎其微。然而,看着眼前少女那满是期待与真诚的眼神,感受着这陋室之中仅有的、倾尽所有的善意,他没有丝毫犹豫,接过陶碗,仰头便将那碗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药汁入喉,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与苦涩,他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反而将空碗递还回去,唇边甚至勉力牵起一抹宽慰的浅笑: “多谢。”
李环儿从小便爱听村里说书人讲的才子佳人、月下花前的浪漫故事,此刻见眼前之人不仅生得如此俊俏,言谈举止间更是温柔体贴,一颗未经世事的芳心不自觉便怦然悸动,萌生出天然的亲近之感。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步履蹒跚的柳潇潇,慢慢来到屋外的农家小院,让他在一间简陋却打扫干净的草亭下坐稳身形。
“公子,你伤势未愈,先在此歇息片刻,”她柔声一笑,眼眸弯弯如新月,“奴去给你拿些吃食来。”
说罢,她转身快步走开,不一会儿,便先体贴地搬来了一个小火炉。只是家里早已烧不起炭,炉膛里燃着的只是些捡来的干柴,火苗跳跃间,不免升起些许呛人的青烟。
柳潇潇初醒时,全副心神都被剧痛占据,尚不觉得如何。此刻听环儿提及“吃食”二字,胃里顿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强烈的饥饿感翻涌而上,饿得他几乎要吐出酸水来。然而,目光所及,这家徒四壁的景象,以及环儿身上打着补丁的衣物,都清晰地告诉他这个家庭的窘迫。再想到自己那因修炼元神而远超常人的食量,他立刻按下了本能的渴望。
“环儿,等等!”他急忙出声唤住正要转身去厨房的少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我不饿,真的,不必麻烦!”
李环儿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似乎看穿了他的言不由衷,却并未多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依旧步履坚定地走进了东屋那间简陋的厨房。
当李环儿端着那只破旧的木托盘,小心翼翼地将“食物”放在他面前时,柳潇潇的目光落在上面,整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托盘里,摆放着几样他从未见过的、堪称简陋的食物:
两个灰扑扑、看得出是多种不知名野菜粗糙揉捏而成的菜团子,表面甚至能看见未完全捣碎的粗硬纤维;
三两个颜色暗沉、比婴儿拳头也大不了多少的疙瘩面窝窝头,质地看起来就十分扎口;
以及,旁边两只被细心烤制过、却依旧显得干瘦细小,几乎没什么肉的野兔腿。
柳潇潇内心乱糟糟的,像被一团湿透的棉絮堵着,又沉又闷。
李环儿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样子,脸色渐渐发窘,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声音里带着难堪的哽咽:“爷爷捡到公子时,见公子虽然满身血污,但衣着华贵,料子是我们从未见过的……想来必定是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公子,如今村内遭了灾,情形大不如前,奴家里……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招待,委屈公子了……”
柳潇潇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他只是默默地拿起那双略显粗糙的木筷,夹起一个野菜团子,毫不犹豫地送入口中,仔细地咀嚼起来,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那粗粝的口感划过喉咙,带着苦涩的余味,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让他动容。
吃到一半,他动作忽然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左手上那枚不起眼的储物戒青光微闪,紧接着,几样在李环儿看来奇形怪状、从未见过的东西便落在了简陋的木桌上:
一个画着鲜艳图案的硕大“圆桶”(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大桶装),一块方方正正、包裹着金属皮的东西(速食午餐肉),还有一包看着像是小颗鸟蛋的物事(速食鹌鹑蛋)。
这枚储物戒空间不大,是他当初想着有备无患,在万界商城随手买的,里面就堆放了些这类来自蓝星的速食和杂货,没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场。
李环儿看着这凭空出现的、光鲜亮丽得与她家徒四壁的环境格格不入的“食物”,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里面打着转。 “原来……原来公子自有这般精细的吃食……是奴家多事,可笑我还……”她的话语带着哭腔,自尊心仿佛受到了打击,转身就想逃离这令人难堪的场景。
“环儿!” 柳潇潇急忙叫住她,声音因急切而扯动了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但语气却异常坚定,“站住!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看着她单薄而颤抖的背影,放缓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这些是我留着保命时才能动用的特殊干粮,轻易不会拿出来。你去拿个碗和烧点热水来,好不好?”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甚至带上了一点哄劝的意味:
“别哭,听话。去拿碗来,叔叔……呃,哥哥给你变个戏法,保证是你从来没吃过的好东西。”
李环儿兀自背对着柳潇潇,瘦削的肩膀因压抑的哭泣而轻轻耸动,委屈与难过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柳潇潇看在眼里,心中揪紧。他强忍着脊骨处传来的刺骨阴寒与胸前的剧痛,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缓慢而艰难地挪到少女身后。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上她柔软的发顶,掌心传来细微的颤抖。
“环儿,听话,”他的声音因忍痛而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与坚定,“哥哥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你和爷爷的救命之恩,我感激都来不及,心里没有半分看不起你的意思。”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容反驳的关切:“你知不知道,我刚才都听见你肚子饿得‘咕咕’叫了。你自己还饿着肚子,却把最好的东西给了我,这怎么能行?”
见少女的哭泣声稍歇,他故意将语气放得重了些,带着一种近乎霸道的温柔: “环儿,听话,哥哥喜欢……听话的女人。”
这句话如同带着奇异的魔力,清晰地传入李环儿耳中。她哭泣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堵住了。柳潇潇掌心传来的温度,以及那句从未有异性对她说过的话,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湖中骤然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慌慌张张地加速跳动起来。
那感觉陌生而强烈,让她一时间忘了委屈,忘了难堪,脑子里乱糟糟的,只剩下那句“喜欢听话的女人”在不断回响。
待她有些晕乎乎地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听话地走进了东屋的厨房,手里正下意识地往灶膛里添着柴火,锅里清水的微温透过铁锅传来,她才惊觉自己正在为他烧水。
一抹红霞瞬间飞上双颊,比之前的窘迫更加鲜艳动人。
待到李环儿提着一壶滚烫的开水回到草亭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愣。
只见柳潇潇像是变戏法儿一般,动作麻利地将那“圆桶”的纸盖撕开,露出里面金黄油润的面饼和几个小巧的料包。他熟练地将各种粉末、酱料、脱水蔬菜倒入面饼上,接着接过水壶,将滚水缓缓注入。随着“哗啦”一声,一股难以形容的、浓郁霸道的香气瞬间蒸腾而起,混合着酱香、肉香与一种奇异的鲜香,猛地窜入李环儿的鼻腔,让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柳潇潇迅速盖上附带的纸盖,静候片刻。随即,他揭开盖子,用不知从哪拿出的匕首,将那块方正的“金属块”(午餐肉)切成厚片,连同那包鹌鹑蛋一起铺在已然舒展、吸饱了汤汁、色泽诱人的面条上。一碗用料扎实、香气扑鼻、在她看来宛如仙肴的“红烧牛肉面”便被推到了她的面前。
“环儿,快尝尝!”柳潇潇双手抱胸,故意板起脸,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这叫礼尚往来!你要是不吃,就是不给公子我面子,我会很生气的!”
李环儿被他这副故作凶狠的样子吓了一跳,看着眼前这碗从未见过的、香气勾魂夺魄的面条,又想起他刚才的话,只得委委屈屈地、小声道:“我……奴家吃就是了,公子莫要生气……”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夹起几根裹着汤汁的面条,犹豫地送入口中。
下一秒,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以前村里光景好的时候,逢年过节她也不是没吃过县城里买来的细面和肉臊子,但那种味道与眼前这碗面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那面条爽滑弹牙,汤汁浓郁鲜美,带着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复合香味,瞬间征服了她的味蕾。午餐肉的咸香、鹌鹑蛋的Q弹,与面条和汤汁完美融合。
“吸溜,吸溜……”
起初的矜持和委屈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强烈的食欲占据了上风。她忍不住埋下头,开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腮帮子塞得鼓鼓的,都顾不上烫,吃得鼻尖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柳潇潇看着她这副狼吞虎咽的可爱模样,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温柔的笑意。他没有打扰她,只是默默地拿起桌上那个已经冷硬的野菜团子,就着环儿吃面时满足的“吸溜”声,继续小口小口地、认真地吃了起来。
但她只埋头吃了一会儿,动作便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她竟小心翼翼地将那吃了不到一半的泡面碗轻轻推开,又仔细地将那撕开的纸盖重新合拢,仿佛要尽力保住那珍贵的香气与余温。
柳潇潇看在眼里,心下大奇,不由得放下手中干硬的野菜团子,关切地问道:
“环儿,怎么不吃了?你饭量这么小的吗?这可不行,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
李环儿连忙摆摆手,抬起头看向柳潇潇。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先前品尝美味的光彩尚未完全褪去,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更深沉的、与她年龄不甚相符的温柔与酸楚。
“不是的,公子……”她声音轻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是……是太好吃了。真的,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木桌边缘,声音越来越小:
“可是……可是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这几日,顿顿都是野菜团子,差一点儿的时候……还得去后山剥些榆树皮,混着米糠煮了才能勉强果腹。我……奴家想留下一些,给爷爷、给哥哥,还有娘亲也尝尝……他们……他们也许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食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柳潇潇心中默念着这跨越世界的慨叹,一股混杂着无力与怜惜的酸楚涌上心头。他看着眼前这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少女,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故意板起脸,用一种带着宠溺的笑骂道:
“就你个小丫头鬼精灵!公子我虽然说过这些食物是拿来保命的,但我忘了告诉你,我这‘保命粮’量大得很,堆得像小山一样!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吃,不仅是你,等你爷爷、娘亲、哥哥回来,我也要让他们都吃饱!现在,吃,给我吃!”
李环儿被他这半真半假的“训斥”说得脸色一红,心底那点因珍惜而产生的纠结,终于被这笃定的承诺和温和的强势所融化。她偷偷抬眼看了看柳潇潇,见他虽然故作凶狠,那双枫红色的眼眸里却盛满了不容置疑的暖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嗯……” 她声如蚊蚋地应了一声,带着一丝被看穿心思的羞涩,还有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欢喜。她再次小心翼翼地打开那被她视若珍宝的泡面纸盖,拿起筷子,这一次,不再是方才狼吞虎咽的急切,而是带着一种安心与珍惜,小口小口地,细细品尝起这份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饱含情谊的温暖滋味。
每一口,都让她弯起了眉眼。
待到二人用餐完毕,柳潇潇静心内视,发觉体内状况已趋于稳定。在涅槃凰体生生不息的自主运转下,严重的伤势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控制,而脊骨处那根魔钉所散发的邪戾阴寒之气,亦被体内自行流转的普度慈航佛力隐隐压制,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僵持。
此刻,除了活动时依旧如影随形的剧痛,以及胸前背后伤口在魔气干扰下难以愈合外,性命已然无虞。
“槽尼玛的北域蛮子……”
柳潇潇心中暗恨,那股源自蓝星市井的悍勇之气在绝境中反而被彻底点燃。但这愤恨并未演变成绝望,反而化作了一丝带着血腥气的冷笑。
这算什么?
他在心中反问自己。
这难道比当初光着屁股,一丝不挂地从蓝星直接摔进十万大山的妖兽窝里更难?
况且,他无比笃定—— 有机哥的辅助,九儿姐一定能找到他!
柳潇潇问李环儿拿来自己的红黑道袍,撇下李环儿给他御寒的粗棉大衣,整装结束,坐在草亭的石凳上 右手大拇指无意识地把玩儿这无名指上的金光戒,随意开口道:
“环儿小可爱,你爷爷,你娘,你哥哥他们去哪了?”
李环儿哪曾受过年轻男子这般直白又亲昵的调侃,闻言,脸颊“唰”地一下红透,如同熟透的樱桃,羞得几乎要将脑袋埋进胸口,声音细弱得快要听不见:
“爷爷……和哥哥,一早就进罔苍山深处……打、打猎去了。娘……娘亲和村里的婶婶们,去村子后头的林子里挖……挖野菜了。”
她回答着问题,心思却全然不在答案上,满脑子都是那声挥之不去的“小可爱”,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膛。
二人聊着聊着,屋外风雪渐大,寒意侵骨。李环儿终究是个未曾修炼的凡人,身子渐渐冻得有些发抖,柳潇潇见状,便与她一同辗转进了相对暖和一些的堂屋。
他像个大爷似的,很是自然地躺在了堂屋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摇椅上,仿佛回到了自己家一般随意。他朝着搓手取暖的李环儿勾了勾手指,脸上带着那抹让人无法抗拒的、略带痞气的笑容: “环儿小可爱,过来。”
李环儿心头一跳,本能地想要维持一点女儿家的矜持,脚步却像是不听使唤,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般,乖乖走到了摇椅旁,顺从地在摇椅前蹲下了身子,仰起小脸望着他。
柳潇潇抬手,从脖颈上解下一样物事——那是一个玉观音吊坠。这玉佩早已在他和苏九对练的过程中防护能力尽失,如今只剩下材质本身和一丝微弱的佛门气息。他将这已算凡物的玉佩握在手中,递到李环儿面前:
“环儿,拿着。回头找个机会,把这块玉佩拿到城里去,找个当铺或者识货的铺子换了银钱。”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当是我支付这二十几天的食宿费用,总不能真白吃白喝你们家的。”
那玉观音虽已是三阶下品的废置法宝,但终究是修真界的产物,其玉质通透无瑕,内里仿佛有碧波流转,更隐隐残留着一丝温和纯净的宝韵佛光,绝非人间凡玉可比。
李环儿一家世代贫农,她何曾见过如此华美、如此灵韵盎然的物事?只看一眼,便知这碧玉价值连城,恐怕倾尽他们一村之力也未必能换来。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向后缩了缩身子,双手连连摆动,脸上写满了惊慌与拒绝:
“公子!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她的声音因急切而带着颤音,“这……这碧玉如此华美珍贵,一看就不是凡间的东西,怕是卖了我们整个村子都不值这个价钱……这太贵重了,奴……奴不能要,公子你快收起来,快收起来罢!”
柳潇潇笑着抓起伊人柔软的小手就把玉佩塞了进去:“环儿,你又不听话了?”
李环儿眼中水雾朦胧:“公子,当真使不得……”
柳潇潇不耐烦地摆摆手:“莫要多说了,你们一家救我于危难,这点儿东西难敌恩情万一,收下,还有,不许哭!”
李环儿被他这连番的强势与温柔并济的态度弄得心慌意乱,满腹的推拒之言都被堵了回去。她委委屈屈地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乱抹去眼角的泪珠,依旧蹲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烫手山芋般的玉佩,低着头,心潮起伏,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言语,只觉得心跳得快极了,分不清是因这玉佩的价值,还是因眼前之人的霸道与关怀。
就在二人之间气氛微妙,环儿握着玉佩不知所措之际,农家小院外骤然传来一声悲怆而焦急的呼喊,撕破了风雪短暂的宁静:
“环儿!环儿!不好了!出大事了!爷爷……爷爷被野猪……被那畜生拱伤了!”
只见那简陋的柴扉被人猛地撞开,一个衣衫单薄、浑身沾满雪污泥渍的精壮少年,正踉跄着将一个身披破旧蓑衣、不省人事的老叟背在背上闯了进来。老叟软软地垂着头,蓑衣下摆已被暗红色的鲜血浸透,滴滴答答地在雪地上溅开刺目的红梅。
那精壮少年想必就是李环儿的哥哥李大壮了,他此刻满头大汗,脸色煞白,根本顾不上去看醒来的柳潇潇,咬着牙,奋力将爷爷背向西边那间更为简陋的屋子,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完了,完了!这可如何是好!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连饭都吃不上,哪还有钱去请郎中啊!”
几乎是同时,闻讯从村后树林跌跌撞撞跑回来的李母——一位面容温润、身形微胖的妇人,此刻也是鬓发散乱,满脸惊惶。她扑进西屋,直接跪倒在炕沿,看着昏迷不醒、血染衣襟的老人,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爹!爹!您老人家醒醒啊!您别吓唬儿媳啊!”她猛地回头,对着慌乱无措的李大壮急声道:“大壮!快!快去邱老爷府上磕头!我们一家是他的佃户,求他看在往日情分上,发发善心,借些银钱救命啊!”
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四邻。此刻,简陋的农家小院里,早已挤满了闻讯赶来的村民。他们大多面黄肌瘦,形容枯槁,裹着难以御寒的破旧棉衣,脸上交织着真诚的关切与一种长期被苦难磨砺出的麻木。人群中,一位怀抱婴孩的大妈闻言,猛地抢上前几步,急声道:
“环儿她娘!你糊涂啊!”她声音带着焦虑与不忍,“那邱公子眼馋环儿,在村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大家伙儿谁不知道?大壮这一去求他,岂不是……岂不是正给了那姓邱的由头,逼着环儿往火坑里跳吗?!”
一直守在爷爷炕前、脸色惨白的李环儿,听到这话,身子猛地一颤,如同寒风中的落叶,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刚刚止住的泪水又迅速蓄满,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李环儿的母亲闻言,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炕沿,放声悲泣:“那能咋办?!呜呜呜……你告诉我还能咋办?!难道……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爹……看着爹他死在家里吗?!我的老天爷啊……”
她这一哭,如同引线,点燃了院内众人积压的愤懑与无助。村民们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叹息声、咒骂声、无奈的劝慰声混杂在一起。
柳潇潇站在人群边缘,冷静地听着众人的议论,很快就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这个村的村民,几乎都是那邱老爷的佃户,仰人鼻息过活。而那邱老爷的独子邱仁义,更是个十足的色中饿鬼,在村里欺男霸女早已是家常便饭,仗着家中权势,强抢了好几个颇有姿色的村女。其中有一个性子刚烈的姑娘,不堪受辱,最后竟选择了跳井自尽。村民们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为了能在邱老爷手下租田糊口,一直敢怒不敢言。
更令人心寒的是,前有蝗灾肆虐,后有大雪封门,村里差不多要到了易子而食的绝境,那邱老爷家粮仓堆积如山,竟是一粒粮食都不曾施舍给这些可怜的佃户,任由他们在冰天雪地里自生自灭。
柳皱着眉头听完这一切,脑中却浮现出在十万大山遇袭那一晚,中了变异金羽啸风雕的风刃攻击的九儿姐咬住他手腕汲血,之后伤势便神奇的完好如初那一幕,他沉下心思索片刻便已有了对策。
“各位,大家静一静,小道略通些岐黄之术,或许可以想想办法,只是医术乃是家传,不可在外人面前展示,大伙请退到院外,由我来施救!”
李老汉捡回一个貌若天仙的“公子”在村里早已不是秘密,甚至有不少人在背地里讥笑他自家都快饿死了还多管闲事。此刻闻言,众人的目光更是复杂地聚焦在柳潇潇身上——有惊艳于他绝色容貌的,有对他“略通些岐黄之术”之说报以不屑嗤笑的,更多的则是游移不定,将信将疑。
柳潇潇见众人迟疑不动,人群中甚至传来细微的质疑声,他脸色骤然一沉。尽管伤重虚弱,但一丝属于修行者的凛然气息已随着他微愠的目光弥漫开来。
“退下!”
他并未高声咆哮,只是将这二字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却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更蕴含了一丝精纯的灵力威压,直撼心神!
村民们何曾感受过这等气息,只觉得心头一悸,仿佛被无形的山岚压住,那些质疑和看热闹的心思瞬间被莫名的恐惧取代。一个个眼神慌张,不敢再多言,互相推搡着,依言退到了农家小院之中。
房门被柳潇潇轻轻合拢,将外界的纷扰隔绝。屋内光线晦暗,只有李母端来的热水在盆中蒸腾起微弱的白汽。她手中捧着干净的棉布和一壶黄酒,指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李大壮已经利落地解开了爷爷的上衣,露出腹部那道狰狞的伤口——长约二十厘米的撕裂伤皮肉翻卷,鲜血仍在不断渗出,将身下的旧褥染得一片暗红。他咬着牙,用棉布蘸着热水,试图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动作却因慌乱而显得笨拙。
李母一边协助儿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静立一旁的柳潇潇。她眼中噙着泪,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和最后一丝期望:“公子……您若真有法子救我爹,我们全家感激不尽。可若是……若是没有把握,也请您此刻明言。我不怪您……也好让大壮早些去邱老爷家讨个救命的机会……” 话至末尾,已带上了绝望的颤音。
“娘!” 李环儿闻言猛地抬头。邱仁义那副令人作呕的印邪面孔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让她心底发寒。经过这短暂的相处,柳潇潇那异于常人的坚韧、那份身处绝境却依旧从容的气度,早已在她心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一种近乎本能的信赖油然而生。她迎上母亲犹疑的目光,语气异常坚定:
“公子绝非凡俗之人!您想想,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昏迷二十多天还能自行醒来,行动如常,这岂是常人能及?他既然说能有办法,那就一定有!我……我相信他!”
柳潇潇面对着这几乎令凡人绝命的重伤没有丝毫紧张,闻言笑嘻嘻地道:“还是小环儿知我,可爱捏!”
李母见他在这生死关头竟还有心思调笑自己闺女,只觉心头气苦,却又不敢直言斥责。一旁的李大壮却是忍不了了,粗黑的眉毛紧紧拧起,冲着柳潇潇低吼道:“那边的小白脸!休要仗着有副好皮囊就满口胡言,轻薄良家女子!你若没真本事就趁早滚开!我李大壮便是进城卖身为奴,也绝不叫那邱仁义遂了心意,定要治好爷爷!”
“哈哈哈!”柳潇潇闻言不怒反笑,并未出言辩驳,只是转向正又羞又恼瞪着他的李环儿,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却又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环儿小可爱,替你爷爷把嘴掰开。今日若是救不回他老人家,公子我下半辈子就留在你家,给你当个倒插门的女婿,做牛做马,权当赎罪!”
这番近乎无赖的调侃,让李环儿颊上红云更盛,若非情势危急,她真想狠狠嗔这没正形的公子一眼。然而想起他先前在院中凭空取物的手段,心知他绝非寻常,极可能是位修炼有成的“仙人”,当下强忍羞涩,依言小心翼翼地掰开了爷爷苍白干裂的嘴唇。
只见柳潇潇用左手食指指甲在右掌掌心利落一划,随即握掌成拳,将自身那蕴藏着磅礴生机的殷红血液,一滴滴注入李老汉口中。
此举霎时惊呆了屋内众人。
神血入喉,异变陡生!
原本昏迷不醒的李老汉双眼骤然圆睁,面色瞬间涨得通红,喉中发出“嗬嗬”怪响,仿佛吞下的不是血液,而是滚烫的熔岩!紧接着,他腹间那道恐怖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蠕动、愈合、收口!不过几个呼吸间,便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新肉痕迹,连带着他脸上深刻的皱纹都仿佛被熨平了几分,竟显出一种不合常理的年轻活力!
“烫!好烫!烫死老朽了!!!”
李老汉猛地从床榻上一跃而起,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哪里还有半分重伤垂死的模样?那红润的面色与矫健的动作,分明比受伤前还要精神几分!
柳潇潇好整以暇地收回手,掌心伤痕已在涅槃凰体作用下悄然愈合。他笑眯眯地望向目瞪口呆的李环儿,仿佛刚刚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良久,李母才从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宛若新生的家公,又望向气定神闲的柳潇潇,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喃喃道:“公……公子……您莫不是那得了道、化了形的万年灵参成精?这……这简直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手段!奴家活了大半辈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柳潇潇心中啧啧称奇,没想到他的血液居然有如此妙用,加上他所修炼的术法普度慈航,以后救人这种事对他来说不过是撒撒水啦~
李大壮从惊骇中回过神,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羞愧之色溢于言表,讷讷道:“多、多谢公子!公子是仙人下凡,是大壮粗鄙,有眼无珠……”
他说着便要屈膝下跪。这一举动,霎时点醒了身旁的李母、李环儿与李老汉。几人恍然,眼看就要一同跪倒一片。
“啪。”
柳潇潇只随意打了个响指,一股无形的柔和力量便托住了几人膝头,任他们如何也使不上劲。他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耐,摆手道:“行了,别整这套,腻歪。”目光转向李老汉,语气缓和下来:“老丈,您在罔苍山不也救了我一命?环儿都跟我说了,村里遭了灾,树皮都啃上了,你们却没把我丢下。这般恩情,我无以为报。眼下这点小事也要跪我?未免太不把我当自家人了吧?”
说罢,他仰头哈哈一笑,爽朗不羁。
柳潇潇最头疼的场面还是来了。
李家人围着他又要拜谢,感念之言说个没完。他走不得,又受不住,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无可忍,低声喝道:“够了!”
他转向李老汉,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李老爹,你我非亲非故,您都能在荒山野岭把我捡回来。今天我救您,不过是投桃报李,有什么可谢的!”
说罢,他又没好气地瞪向李环儿:“环儿,你又不听话了是不是?”
就连李大壮和他娘也没能幸免。他冲着那精壮少年一扬下巴:“小兄弟,方才那股子跟我叫板的硬气呢?我还是喜欢你之前桀骜不驯的样子,你恢复一下!” 随即又对正要再次躬身的李母摆手,“大婶儿,您要是再想着磕头,我可真就走了!”
李家人面面相觑,何曾见过这般性情跳脱、不拘礼数的人物?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全都愣在当场。
最终还是李老汉经事多,精于世故,讪讪一笑打破了僵局:“恩公说得是,是咱们太见外了。”他转头对儿媳吩咐道:“月珍啊,咱家床底下不是还藏着一贯钱吗?快去村里档口看看,若有肉,多买些好肉回来,好歹让恩公吃顿像样的饭食。”
“爹……”李母潘月珍闻言,脸上顿时露出难色,声音也低了下去,“那钱……那是您私下攒了许久,要给大壮将来下聘、给环儿置办嫁妆的压箱底钱啊。前些日子家里都啃上树皮了,您都没舍得动……
柳潇潇听得心头一沉,立刻摆手打断:“不必了!本大爷方才吃得很饱。”他话锋一转,神色少见的郑重起来,“眼下有几句话,务必嘱咐各位。”
他拿起腰间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入喉,仿佛也压下了某些复杂的情绪。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扫过屋内每一张面孔,沉声道:
“今日我以自身血液为老爹疗伤之事,请诸位务必守口如瓶,对任何人不得泄露半分。若有人问起,便说是用了家传的针灸之术,辅以特效药粉救治。此事……关乎我的身家性命,拜托了!”
李老汉闻言,神色立刻变得无比肃穆。这位本分了一辈子的老人当即挺直了腰板,正色道:“恩公莫要说这等见外的话,折煞小老儿了!老汉我在此立誓,今日之事若有半分泄露,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环儿与李大壮见爷爷如此,也立刻神色激动地要跟着发誓。
柳潇潇一看这架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无奈地一扶额头,那点郑重瞬间被冲散,笑骂道:“行了行了!妈了个巴子的,真麻烦!都别瞎搞这些了,不用发誓,记在心里,别说出去就行!”
李环儿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望向柳潇潇的那双眸子又迅速泛了红,水光潋滟。她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公子,奴……奴一定会报答公子恩情的!”
柳潇潇只是懒洋洋地倚着门框,漫不经心地应了句:“无所谓。”
他又与李家人仔细核对了一番应对的说辞,确认无误后,李老汉这才带着一家人,推开西厢房的木门,重新出现在院子里。
院外围观的村民个个如同白日见鬼,目光在李老汉和柳潇潇之间惊疑不定地逡巡——方才分明已是进气多出气少的人,怎么这绝色公子进去不过片刻,就能让李老汉自己走着出来了?莫非……他真是传说中的“仙人”?
这念头一起,所有探究、敬畏,甚至隐含祈求的目光,几乎同时聚焦在了那个正懒散靠着门扉、仰头喝酒的俊俏身影上。
一个胸口围着油腻粗布围裙的汉子,忍不住凑近李老汉,压低声音问道:“李爹爹,这位公子……他、他难道是给您吃了仙丹不成?”
李老汉闻言,立刻按照商量好的说辞,哈哈一笑,中气十足地骂道:“彪子,你他妈的是不是还没睡醒?仙丹哪是咱们这等人家能见着的!公子是医术高明,精通岐黄,给我扎了几针,又敷了点他秘制的伤药,这不就没事了!”
众人听闻,更是啧啧称奇,人群中隐隐有了骚动,似乎都想请这位“神医”给自家看看陈年旧疾。李老汉见状,赶忙岔开话题,扬声问那汉子:“彪子,你这儿这几天有新宰的猪吗?弄点好肉!”
彪子立刻叫起苦来:“李爹爹,您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光景!人都快饿死了,哪还有余粮养猪?就我昨天跑县城好不容易弄来的两个猪头,还指望着腊起来,紧要关头能救命的!”
李老汉赶忙上前拉住彪子的手,压低声音:“彪子,无论如何给叔留一个。先赊账,公子于我李家恩重如山,我总不能让他天天跟着啃野菜团子,那不仅是打我的脸,也是给咱们整个罔苍村丢人!你就帮叔这一回。”
那名叫彪子的汉子是个实心肠,闻言偷偷瞟了眼柳潇潇那惊为天人的侧脸,当即一拍胸脯,满口应承:“哎哎,成!李爹爹,俺给您留一个!这位公子真是……俊得跟画儿里的神仙似的。您可得加把劲,把他留在咱们村,给环儿当夫君才好!”
院内众人正为李老汉的死里逃生与村里来了“神医”而倍感欣喜,气氛一片融融。恰在此时,一声凶狠的犬吠如同冰锥般刺穿了这份暖意。
众人循声望去,脸上笑容瞬间冻结。
只见院门外,一人正慢悠悠地踱步进来。此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眼袋浮肿,眼神浑浊,一副被酒色彻底掏空了身子的虚浮相。他头戴一顶御寒的毡帽,身披一件颇为贵重的狐裘大氅,只是这身行头穿在他身上,非但不显贵气,反因他那歪斜的站姿和倨傲的神态,透着一股子扎眼的暴发户气息。
来人正是村里人人畏之如虎的邱府独子,邱仁义。
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五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家丁,皆是清一色的短打装扮,眼神不善地扫视着院内众人,如同鹰犬巡视着自己的领地。更引人注目的,是邱仁义手中紧紧牵着的一条壮硕狼狗,那畜生龇着森白利齿,猩红的舌头耷拉着,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呜呜”低吼,涎水滴滴答答落在雪地上,凶相毕露。
邱仁义那双浮肿的眼睛,先是漫不经心地扫过院内噤若寒蝉的村民,最终,那黏腻湿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缠绕在了躲在柳潇潇身后的李环儿身上。
他嘴角扯出一个自以为风流倜傥,实则令人作呕的油腻笑容,拖着长音,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环儿妹妹,哥哥听说你爷爷被野猪拱了,这遭灾年份你们家肯定没钱医治,你要肯跟我回府当个小妾,你爷爷的伤包在我身上!”
说着印邪的目光流转到柳潇潇身上:“这位穿道袍的美人儿是谁?人间竟有此等绝色,环儿妹妹,你不给哥哥介绍一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