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低语沼泽与旅店

作者:从前有座山上有座庙里 更新时间:2025/11/7 0:33:43 字数:13790

黎明前的寒意最是刺骨,沼泽的浓雾像冰冷的裹尸布缠绕着一切。京悄无声息地滑出石缝,如同水滴融入暗流,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蜷缩在角落里、因疲惫和恐惧而沉睡的阿尔弗雷德。在他的行动逻辑里,没有“同伴”这个概念,只有目标和潜在障碍。阿尔弗雷德属于后者,一个需要暂时安置、避免其碍事的物件。

他的动作精准得如同钟表机括。每一次落脚都踩在坚实的泥块或虬结的树根上,避开那些泛着诡异光泽的水洼。深灰色的衣物与沼泽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猎食者般的光泽。他沿着几天来摸索出的最优路径,利用枯萎的巨蕨和扭曲怪树的阴影,如同鬼魅般向那片被不祥光芒笼罩的祭坛区域靠近。

空气中那股混合了熏香与腐烂的能量波动越来越浓烈,令人作呕。他能看到祭坛上那些穿着厚重袍服的身影正在忙碌,中央的能量漩涡如同一个不安的心脏,缓缓搏动。守卫们穿着带有教会徽记的轻甲,手持附魔长戟,在固定的路线上巡逻,脸上带着麻木的虔诚。

京如同壁虎般贴着一棵布满苔藓的古树树干,计算着时间。距离换岗还有不到五分钟,这是守卫注意力最松懈的时刻。他的目标是最外侧石台上那块备用的、散发着幽紫光芒的水晶。他需要实物样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远处传来换岗守卫轻微的脚步声和问候语时,京动了。他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从树后闪出,利用几个守卫视线交汇的死角,迅速而安静地贴近祭坛外围。他的呼吸几乎停止,全身肌肉协调运作,将每一个动作的声响和能量涟漪都降至最低。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块冰冷水晶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却直贯脑髓的嗡鸣陡然从祭坛中心炸开!那原本缓慢旋转的能量漩涡猛地膨胀、扭曲,颜色从幽紫变得如同淤血般暗红!被符文锁链束缚的模糊身影剧烈地挣扎起来,发出一种无声的、却能让灵魂战栗的尖啸!

“稳住法阵!能量过载了!”一个高阶执事惊恐万状地嘶吼,手中的仪式杖光芒乱闪。

守卫们的阵型瞬间大乱,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吸引了目光,恐慌开始蔓延。

京的心脏猛地一缩!机会!混乱就是最好的掩护!他不再犹豫,一把抓向那块紫色水晶!

然而,一道完全失控的、粗如儿臂的暗红色能量流如同濒死巨蟒的甩尾,从漩涡中迸射出来,恰好扫过京前方的区域!

“轰!”

一声巨响,放置水晶的石台旁边一块一人高的黑色礁石被能量流正面击中,瞬间炸成无数碎片,裹挟着致命的能量残渣向四周激射!

京在能量流出现的刹那就做出了反应,不是前冲,而是极限后仰,同时双脚猛蹬地面,身体如同被无形绳索拉扯般向后暴退!饶是如此,几块边缘锐利的碎石还是擦着他的左臂飞过,割开了衣物和皮肤,火辣辣的疼痛传来。

更重要的是,这剧烈的爆炸和能量泄露,将他彻底暴露了!

“入侵者!在那边!”一名刚好望向这个方向的守卫声嘶力竭地喊道,手中的长戟瞬间指向京的方向。

霎时间,至少五六名守卫的目光如同利箭般锁定了京!其中两名守卫身上更是爆发出乳白色的圣光,速度激增,如同离弦之箭般扑来!

京暗骂一声,行踪彻底败露!计划中止!生存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毫不犹豫,转身就向沼泽深处狂奔,同时左右手连扬,几枚圆球状的物体向后抛去。

“噗!噗!噗!”

浓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灰白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同时还有刺眼的强光接连爆发,进一步加剧了祭坛周围的混乱,也暂时阻碍了追兵的视线。

京头也不回,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处可以借力的树根、每一片可以藏身的草丛。耳后传来守卫们的怒喝、咳嗽声、以及能量撞击的爆鸣。他甚至能感觉到圣光术灼热的气息擦过他的后背。

但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或回头查看的念头。他的大脑冷静得可怕,只有一个指令在循环:逃离!利用一切环境优势,甩掉他们!阿尔弗雷德?那个名字在他急速思考的脑海里连个水花都没溅起。那个骑士是生是死,完全取决于他自己此刻的选择和运气,与京无关。

他在错综复杂的沼泽地貌中穿梭,时而涉过齐膝深的冰冷污水,时而利用藤蔓荡过危险的泥潭。追兵的声音渐渐被甩远,但祭坛方向传来的能量暴动却越来越恐怖,仿佛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即将挣脱束缚。

不知奔跑了多久,直到肺部火辣辣地疼,直到确认身后再无追兵的气息,京才在一个被巨大腐烂树墩形成的天然凹陷处停了下来。他背靠着潮湿腐朽的木头,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来阵阵刺痛。

他低头检查左臂的伤口,不算深,但血流了不少。他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衬衣角,用牙齿配合右手,熟练而迅速地进行包扎,动作没有一丝颤抖。

直到包扎完毕,呼吸逐渐平复,京才真正开始回顾刚才发生的一切。行动失败了,样本没拿到,还受了伤,打草惊蛇。祭坛的守卫之后肯定会更加警惕。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失败的原因在于仪式的突然失控,这是不可预料的变数。但自己的反应……撤离果断,利用道具制造混乱有效,路线选择正确。标准的“孤立”危机处理流程,无可指摘。

然后,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念头才姗姗来迟地闪过他的脑海:那个叫阿尔弗雷德的骑士……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很淡,就像水面上掠过的一丝风,没有带来任何情绪波动——没有担忧,没有愧疚,甚至连好奇都很少。他只是在客观地评估一个可能的影响因素:如果阿尔弗雷德死了,王子那条潜在的资源线就彻底断了。如果他还活着,可能会逃回王都,也可能会试图寻找自己,后者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阿尔弗雷德本人?在京的价值天平上,其重量轻如鸿毛。这就是“孤立”的生存方式:绝对的自我中心,必要的冷酷。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孤独,并将它视为在黑暗中行走的必备铠甲。

京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调整了一下姿势,开始倾听周围的动静,并思考下一个落脚点和后续的调查方向。阳光艰难地穿透浓雾,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斑,却无法驱散他周身弥漫的冰冷与隔绝感。他还活着,任务虽受挫,但并未结束。这就够了。

左臂的伤口传来阵阵闷痛,像是有个看不见的小锤子在规律地敲打。京靠在腐烂的树墩凹陷里,仔细倾听着周围的动静。祭坛方向的能量暴动似乎渐渐平息了下去,但那种令人不安的悸动感依旧隐约可辨,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黑暗中舔舐伤口。追兵的声音已经完全消失,他们要么被混乱拖住,要么失去了他的踪迹。

京缓缓吐出一口带着沼泽腐殖质气息的浊气。这次潜入,失败了。样本没拿到,还挂了彩,惊动了守卫,接下来这片区域肯定会戒严得像铁桶一样。

“啧,打草惊蛇了。”他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但更多的是冷静的评估。换做某些被狂热信仰或忠诚驱使的家伙,或许会不甘心,会想着怎么不惜代价也要完成任务。但京的思维模式不同。

他服务于科纶德联邦,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他的忠诚并非献给某个具体的人——无论是死去的格伦德尔王子还是远在联邦都城的其他权贵。他的职责是维护科纶德的“存在”与“强度”,以“孤立”特有的方式:清除威胁,获取关键情报,在阴影中维持某种危险的平衡。直接冲击一个戒备森严、且明显与更深层危险关联的复活教会据点,一旦失败身死,对科纶德毫无益处,反而是国家投入资源的损失。这种无谓的牺牲,不符合“孤立”的行事逻辑。

他环顾四周这片诡异而危险的沼泽。复活教会的秘密?那种能扭曲生命、甚至可能与所谓“神祇”关联的力量?这确实是巨大的威胁,也是必须探查清楚的目标。但探查不等于蛮干。

“鸡蛋可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京想起了一句古老的谚语。世界这么大,复活教会的触角遍布各地。在低语沼泽这里撞了墙,不代表其他方向没有缝隙。执着于一点,是愚蠢的。他的职责是找到那条对科纶德最有利的路径,而不是在这里证明自己的勇武。

当务之急是安全撤离,保留有用之身。他需要将这里发生的情况——祭坛的存在、仪式的性质、能量的失控以及教会的高度戒备——作为重要情报,通过安全渠道递交给“孤立”的上层。这本身就是在履行职责。同时,他也可以根据这些新情报,重新评估并选择下一个更有可能取得突破的调查方向。阿尔弗雷德提到的王子生前关注的线索点,或许值得一看,但前提是评估其风险与对科纶德的潜在价值。

他小心地探出头,再次确认周围安全,然后像一只谨慎的狐狸,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藏身的树墩。他没有朝着来时的方向,而是选择了一条更加偏僻、几乎看不出路径的路线,深入沼泽更荒凉的地带。他知道,追捕者往往会在预期路线上设伏,反其道而行之,深入看似更危险的区域,有时反而安全。

几个小时后,京在一条浑浊的地下河出口附近,找到了一个被藤蔓掩盖的浅洞。里面还算干燥,有活水流过。他仔细检查了洞穴,确认安全后,才钻了进去。

他熟练地处理伤口,灼烧,敷药,包扎。整个过程冷静而高效,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他思考着接下来的步骤:首先,需要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方式,将低语沼泽的情报送出去。其次,需要规划新的调查路线。王子那条线……需要谨慎对待,毕竟王子刚因此丧命,风险极高。但高风险也可能意味着高价值的情报。

休息足够后,京熄灭火堆,仔细清理了痕迹,再次潜入沼泽的迷雾之中。他的目标变得清晰:撤离低语沼泽,传递情报,然后基于国家利益(而非个人报酬或王子遗愿),选择下一个最有可能揭开复活教会秘密、同时又能最大限度保全自身、为科纶德获取优势的切入点。

阳光试图穿透浓雾,却只留下模糊的光斑。低语沼泽的边缘,空气终于不再那么粘稠呛人,腐殖质的气味被干燥的风带来的尘土味和远处炊烟的微弱气息所取代。

京站在一片乱石岗上,回头望了一眼那片依旧被诡异雾气笼罩的沼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沾满泥点、还被划破了几处的深灰色夜行衣,皱了皱眉。

他随身携带的行囊里,除了必要的工具和少量应急干粮,就只有那件标志性的猩红色大衣和那顶略显夸张的宽檐帽了。在沼泽里潜行时穿红色无异于自杀,但现在要进入有人烟的地方……

“啧,没得选。”他低声嘀咕了一句,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迅速换上了那套醒目的红衣红帽。瞬间,那个在阴影中潜行的“孤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张扬、甚至带着点流浪艺人般不羁气质的旅人。他自嘲地扯了扯衣角,“希望别太惹眼。”可实在太亮眼了。

他至少需要找到一个“信标”。回忆着联络点地图,距离这里最近的,应该是东北方向三天路程外,一个叫做“石鸦旅店”的地方。那地方靠近科纶德与赫尔维蒂联邦交界的“风蚀丘陵”地区,以盛产一种质地坚硬、带有灰色斑点的“鸦羽石”闻名。确定了方向,京便沿着商道,大步流星地出发了。

黄昏时分,一片广袤的、被风侵蚀成各种奇形怪状的石林地貌映入眼帘。在石林入口处,依托着几块巨大的、形似乌鸦俯冲的天然巨石,建有一座粗犷的石砌建筑,招牌就是用一块巨大的鸦羽石雕刻成的乌鸦形状——“石鸦旅店”。这里已经是科纶德境内相对偏远荒凉的地区了,民风彪悍,往来多是矿工、石材商人和边境巡逻队。

京推开厚重的、用整块鸦羽石板做成的店门,一股混合了烈酒、烤羊肉和石粉味道的热浪扑面而来。旅店内部空间很大,但陈设简陋,石砌的墙壁上挂着采矿工具和风干的兽皮。大厅里聚集着不少皮肤粗糙、嗓门洪亮的客人,他们好奇地瞥了一眼这个穿着扎眼红衣的生面孔,但很快又继续自己的喧哗和赌博。

京径直走向柜台,柜台后面是个身材魁梧、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划到下巴的狰狞伤疤的壮汉,他正用一块粗布擦拭着一个石质酒杯。

“住店。”京放下一枚银币。

疤脸老板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京的穿着,独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顶楼最里面一间,安静,就是窗户有点漏风。”他声音低沉,像石头摩擦。“喝点什么?我们这的‘石心血’最够劲。”他指了指身后一个装着暗红色液体的陶瓮,仔细看似乎还带着些许活性。

“清水就行。”京淡淡地说,同时手指在柜台上看似无意地敲击了一组特定的节奏。

老板擦杯子的手顿了顿,那只独眼再次扫过京的脸,随即恢复正常。“清水?客人倒是清淡。”他转身倒了一大杯清水推过来,“房间钥匙在门上挂着,自己取。”

完成了初步接触暗号。京拿起水杯,但没有立刻上楼。他扫了一眼大厅,找了个靠墙的、相对安静的角落石桌坐下。他确实饿了,在沼泽里啃了几天干粮,现在需要点实在的东西。他抬手招来一个跑堂的伙计。

“一份烤牛排,要五分熟,配面包,再来一杯麦酒。”他言简意赅地吩咐道。

伙计愣了一下,似乎很少见到这么干脆点餐的客人,应了一声便跑向后厨。不久,一大块滋滋作响、边缘焦脆的厚切牛排被端了上来,旁边是两块粗粝但扎实的黑面包和一杯泛着泡沫的麦酒。京没有客气,拿起刀叉,动作算不上优雅,但效率极高,专注而快速地享用着这顿久违的热食。他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眼神低垂,仿佛全身心都投入在满足口腹之欲上,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

吃饱喝足后,他才拿起钥匙,走上了通往客房的、在石壁上开凿出的狭窄楼梯。三楼果然安静许多,他走进最里面的房间,房间狭小,除了一张石床和一个简陋的木桌,别无他物。窗户正对着外面嶙峋的石林,夜风穿过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确认安全后,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红色大衣随意地甩在石床上,帽子扔到一边。他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奇特的石林夜景。脱离了潜伏和追杀的紧张状态,他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松懈了下来,甚至带着点懒洋洋的意味。他轻轻哼着自己也不理解的小调,享受着饱腹后的满足感。这时的他,褪去了“孤立”的冷硬外壳,倒显出几分符合他年龄的、不为人知的随性。

“谁能知道我究竟为了什么?在干什么?”

京有些许迷茫,可他不能,也不敢表现出来。每次这种时候只会感觉,憋在心里才是最安全的。

作为“孤立”以来,他一直遵循着为科纶德而战的原则。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实际上什么贡献也没做,不同于其他隐藏的功成名就的“孤立”,他仿佛永远只是一个受限制的存在。他不太清楚原因。

在“同行”的时候,不时还会有医生过来了解心理情况,虽然当时觉得很烦,但现在却发现好像没有那么差劲。

从遇到那个少女开始,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居然有点想说话的意向。即使身边再安静,自己的心却静不下来。

然而,令京感到微微惊讶的是,这身边的宁静在第二天清晨就被打破了。

京一大早便起身,准备继续赶路。他重新穿上那身醒目的红衣,戴好帽子,推开厚重的石门,打算趁着清晨人少时离开。

刚踏出旅店门口,清晨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石粉和晨露的味道。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旅店马厩旁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费力地给自己的坐骑——一匹看起来同样疲惫不堪的栗色军马——套上鞍具。那人穿着一身沾满尘土的旅行便装,但挺拔的身形和那种受过严格训练的举止,让京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阿尔弗雷德·珀西瓦尔·菲茨杰拉德。他看起来比在沼泽时更加憔悴,眼窝深陷,但眼神中却多了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

阿尔弗雷德似乎也感应到了目光,猛地转过头。当他的视线落在京那身无法忽视的猩红大衣上时,整个人如同被雷击般僵住了,原本坚毅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绝处逢生的激动。

四目相对,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家伙……命还真大。而且,怎么追到这来了?”

阿尔弗雷德张了张嘴,似乎想喊出声,但又强行忍住,只是快步朝京走了过来,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阁……阁下!真的是您!我……我还以为……”

京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所有的对“孤立”的不解全部烟消云散。在这科纶德边境的“风蚀丘陵”,又遇到这个麻烦的皇家骑士,一想到“同行”们每天都要和这种东西打交道,还好自己没继续当“同行”,不然几百条命都不够活的。

京看着快步走近、脸上交织着激动与疲惫的阿尔弗雷德,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家伙,怎么跟个幽灵似的,甩都甩不掉?他脸上却挂起一丝玩世不恭的浅笑,懒洋洋地靠在旅店粗糙的石墙上。

“哟,这不是我们尊贵的皇家骑士大人吗?”京的语气带着点戏谑,“怎么,王都的软床睡不惯,跑来这石头堆里体验生活了?”

阿尔弗雷德被这轻佻的问候弄得一愣,脸上激动的表情僵住了,随即化为一丝苦涩:“阁下!请别开玩笑了!王子殿下他……”

“打住打住,”京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了他,“你那位理想主义王子的事儿,我听你说了,也节哀了。不过说真的,”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脸上却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你觉得复活教会那帮神棍,会为了我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兴师动众地来追杀?他们忙着伺候他们的‘神’还来不及呢。我又没刨他们家祖坟,就是好奇瞅了两眼而已。”

他耸耸肩,继续说道:“至于要我当什么反抗先锋?别逗了。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科纶德那么多大人物都没吱声,轮得到我操心?”他这话半真半假,复活教会确实势大,但京更清楚,自己这种在阴影里活动的人,只要不真正触及核心利益,教会未必会耗费大力气对付,麻烦更多来自地方守卫和狂热信徒。

阿尔弗雷德看着京这副吊儿郎当、仿佛万事不挂心的模样,急得额头冒汗:“阁下!不是这样的!我亲眼看到王子殿下他……他的死绝对不简单!教会的力量远超想象!我们需要……”

“我们?”京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一声,站直了身体,拍了拍红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骑士先生,你搞错了一件事。我是‘孤立’,你可是‘同行’,哪怕你现在辞了职,骨子里也永远还是那套。‘我们’这个词,从来就不存在。”

他眼神里的懒散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疏离感:“‘同行’讲究团队、忠诚、使命。而你也清楚,我们‘孤立’,天生就是独狼的存在。合作?同伴?那只会是弱点,是累赘。低语沼泽我没管你,现在,我也没义务带你玩。”

他这话说得毫不留情,既是说给阿尔弗雷德听,也是再次提醒自己。任何形式的依赖和牵连,都是“孤立”生涯中的大忌。

就在这时,旅店二楼一扇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复活教会低级执事袍服、睡眼惺忪的家伙探出头,似乎是被下面的说话声吵到,不满地嘟囔着往下看。他的目光扫过马厩,先是掠过阿尔弗雷德,似乎没立刻认出后猛地定格在京那身想不注意都难的猩红大衣上。

那执事眨了眨眼,盯着京看了两秒,又看了看他旁边的阿尔弗雷德,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显然不认识京,但一个穿着如此扎眼的人,在这么个偏僻旅店门口,跟一个看起来气质不凡,尽管稍许落魄的人交谈,总让人觉得有点奇怪。

京心里“咯噔”一下,暗骂一声“麻烦了”。虽然只是个低级执事,未必能构成直接威胁,但被教会的人注意到总归是麻烦。他脸上的不正经表情瞬间收敛,但也没露出惊慌,只是淡淡地瞥了那执事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楼上的执事莫名感到一丝寒意,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看吧,”京转回头,对脸色发白的阿尔弗雷德耸耸肩,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调调,但眼神锐利,“麻烦这不就来了?虽然只是个小鱼小虾,但被苍蝇盯上也挺烦人的。”

他不再理会阿尔弗雷德恳求的眼神,转身作势欲走:“行了,骑士先生,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继续你的追查真相之旅,我呢,还得去找个地方把这身红衣服换掉,太招摇了。”

他迈开步子,看似随意,实则速度极快,几下就拐进了旅店旁边一条堆满杂物的狭窄巷道,身影瞬间被阴影吞没。他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想过要等阿尔弗雷德或者“掩护”他。那个执事会不会找阿尔弗雷德麻烦?那是阿尔弗雷德自己的事。京的准则很简单:自己的麻烦自己解决,别人的麻烦?关我屁事。

命运的纠缠?京才不信这套。他只觉得今天运气有点背,一大早起来就碰到个瘟神,还被个复活教会的小执事盯了一眼。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至于阿尔弗雷德和复活教会的破事?他一点掺和的兴趣都没有。世界那么大,麻烦那么多,他京可没打算当谁的救世主或者复仇使者,独善其身,闷声发财才是硬道理。

阿尔弗雷德看着京消失的方向,心中一片冰凉。就在这时,旅店的门“吱嘎”一声开了,那个脸上有狰狞刀疤的独眼老板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空木桶,像是要倒垃圾。他瞥了一眼二楼窗户旁探头探脑的执事,又看了看孤零零站在马厩旁、脸色苍白的阿尔弗雷德,独眼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某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怎么回事?”老板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常年与石头打交道的人才有的粗粝感。他这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阿尔弗雷德。

二楼那执事看到老板出来,似乎有些忌惮,但还是指着阿尔弗雷德喊道:“老板!这个人形迹可疑!我们要带他回去问话!”

老板慢悠悠地走到阿尔弗雷德身边,把空木桶往地上一放,抬起独眼看了看楼上的执事,又深深看了阿尔弗雷德一眼,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那笑容在他刀疤脸上显得格外骇人:“执事大人,这位客人昨晚住在我店里,就是个普通的矿石贩子,我亲自登记的。怎么,现在教会连做小本生意的都要盘查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那执事被噎了一下,他知道这老板不好惹,石鸦旅店的老板在这片三不管地带颇有声望,但还是强硬道:“我们怀疑他与王室有关!必须调查!”

老板冷哼一声,突然压低声音,用只有阿尔弗雷德能听到的音量快速说道:“小子,你身上有‘芜格’的影子,这是藏不住的。我以前在‘契夫’待过,认得出来。”

阿尔弗雷德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老板。科纶德三大“同行”分支——芜格、契夫、坎兰勒——各有其独特的训练烙印和行事风格,即使退出多年,在一些细微之处也会不经意流露。他没想到这个边境旅店的粗豪老板,竟然有如此毒辣的眼光,而且自称是“契夫”的人!“契夫”分支主要负责先锋作战,与“芜格”的支援作战风格迥异。

老板继续低声快速说,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沧桑和恳求:“我当年任务失败,流落至此,隐姓埋名多年,只想有朝一日能重回联邦。帮我个忙,证明我的身份,带我离开这里。现在,配合我。”

说完,老板不等阿尔弗雷德反应,立刻抬高声音,对楼上的执事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执事大人,给我个面子。这位客人我保了,有什么事冲我来。别耽误我做生意!”他一边说,一边看似随意地挡在了阿尔弗雷德身前,魁梧的身躯像一堵墙。

那执事看着老板强硬的态度和阿尔弗雷德似乎“镇定”下来的样子,又看了看周围开始有早起矿工好奇张望,犹豫了一下,最终悻悻地缩回头,关上了窗户。显然,他不想在旅店门口和地头蛇起正面冲突。

老板这才转过身,独眼深深看了阿尔弗雷德一眼,低声道:“进去再说。”然后拎起空木桶,率先走回了旅店。

阿尔弗雷德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京消失的巷道,又看了看旅店大门。对“同行”旧部的同情,老板提出的“重回联邦”的请求,以及眼下自身安全的考虑,让他暂时压下了追寻京的念头,跟着老板走进了旅店。

石鸦旅店厚重的石门在身后合拢,将清晨的喧嚣与窥探隔绝在外。旅店内光线昏暗,只有壁炉里残余的炭火发出微弱的红光,空气中弥漫着隔夜的酒气、烤肉的油脂味和石粉的尘埃。

疤脸老板一言不发,领着阿尔弗雷德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堂,走向后厨旁边一间狭小的、堆满酒桶和杂物的储藏室。

他挪开几个空木桶,露出一个隐蔽的、向下延伸的狭窄石阶。“下面说话。”老板的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阿尔弗雷德犹豫了一下,但想到对方认出自己“芜格”的身份,以及刚才解围的举动,还是跟着走了下去。石阶通往一个低矮的地下室,里面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空气中有一股陈年酒香和泥土的混合气味。这里似乎是老板的私人空间,除了一张简陋的石床、一个木箱和几个酒桶,别无他物。

老板示意阿尔弗雷德坐在一个倒扣的木桶上,自己则靠在堆起的酒桶旁,那只独眼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他拿起一个陶制酒杯,从旁边一个半满的酒桶里舀了一杯浑浊的液体,递给阿尔弗雷德。

“喝点吧,压压惊。‘石心血’,这里的特产,劲头足。”老板自己则直接对着桶口灌了一口。

阿尔弗雷德接过酒杯,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一些。

“您……您刚才说,您曾是‘契夫’的人?”他忍不住问道,语气带着敬意和好奇。

科纶德三大“同行”分支,芜格、契夫、坎兰勒,各自肩负着不同的使命,共同支撑着联邦的“强度”。芜格负责正面支援与阵地战,契夫专精渗透、侦察与先锋突击,而坎兰勒则保障后勤、工事与情报分析。尽管分支不同,但同为“同行”,在阿尔弗雷德心中,有一种天然的袍泽之情。

老板咧了咧嘴,刀疤在脸上扭曲,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回忆痛苦。“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饱经沧桑的沙哑,开始像讲述古老传说般娓娓道来:

“那时候,我还年轻,像你一样,满腔热血,以为手中的剑和胸中的忠诚,就能捍卫联邦的一切。我隶属‘契夫’第七先遣队,代号‘灰鼠’。我们的任务,是潜入当时还与联邦敌对的赫尔维蒂腹地,侦察他们的军事部署和……一座传说中的古代遗迹。”

他喝了一口酒,眼神变得悠远:“我们小队五个人,翻越了锯齿山脉,潜入了赫尔维蒂的‘迷雾森林’。那地方,邪门得很,终年大雾,树木长得奇形怪状,林子里还有各种要命的毒虫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怪东西。我们按照地图,找到了那座遗迹,那根本不是神庙或城堡,而是一个深不见底、冒着寒气的巨大地穴,洞口布满了从未见过的符文。”

老板的独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们刚靠近,就触发了某种……东西。不是陷阱,更像是活物。雾气里涌出无数黑影,无声无息,速度快得吓人。我们的武器对它们效果甚微。队长第一个被拖进了地穴,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副队长为了掩护我们撤退,引爆了身上所有的爆炸水晶……我和其他两个队员拼了命地跑,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带着满身的伤和诅咒般的噩梦,活着逃出了森林。”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刀疤:“这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差点要了我的命。我不敢回联邦,任务失败,小队全军覆没,我回去怎么交代?说不定会被当作逃兵或者被诅咒的人处理掉。我一路流浪,最后躲到了这片三不管的‘风蚀丘陵’,靠着当年在‘契夫’学的一点伪装和生存技巧,开了这家旅店,一躲就是十几年。”

阿尔弗雷德听得入神,心中充满了同情和敬佩。他能想象那场任务的惨烈和失败后流亡的艰辛。“契夫”的先遣任务,向来是九死一生。

老板看着阿尔弗雷德的表情,知道自己的故事起了作用,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深深的渴望:“但是,小子,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回到科纶德,回到‘同行’的队伍里!哪怕是从最低级的士兵做起。这种躲藏的日子,我受够了!我身上流着的,还是科纶德的血!”

他紧紧盯着阿尔弗雷德的眼睛:“你不一样,你是‘芜格’出来的,是王子的近卫,身份清白。如果你能帮我作证,证明我的身份和经历,或许……或许联邦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赎罪,让我重新为科纶德效力!”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充满了表演出来的、恰到好处的恳切。

阿尔弗雷德被这番“肺腑之言”深深打动了。一位流落异乡、心系故国的老前辈,一位渴望回归队伍的“同行”老兵!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助他。

“前辈,您放心!”阿尔弗雷德激动地说,“只要我能回到王都,一定将您的情况上报。联邦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忠诚的战士!”

老板的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但脸上却露出感激的笑容:“好!好小子,我没看错人!”他拍了拍阿尔弗雷德的肩膀,“不过,现在外面教会的人盯得紧,我们得小心行事。你先在我这里躲几天,等风头过去,我再想办法送你离开丘陵区。”

阿尔弗雷德重重地点了点头,对这位“契夫”前辈充满了信任。

然而,他绝不会想到,眼前这位看似粗豪、重情重义的旅店老板,每一句感人至深的故事,都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来自南方的阴云无意中竟开始逐渐笼罩科纶德联邦。

京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石鸦旅店后巷错综复杂的阴影网络。他脚步轻快,却带着一种明确的疏离感,将阿尔弗雷德和随之而来的麻烦彻底抛在脑后。那个皇家骑士的执着、痛苦,乃至可能的危险,在他心中激不起半点涟漪。同情心是奢侈品,“孤立”的生存法则第一条便是:斩断无用的牵连。

他需要尽快离开风蚀丘陵这片是非之地。被一个低级执事注意到算不上大危机,但如同平静水面投下的一颗石子,涟漪可能扩散到意想不到的地方。谨慎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

他没有返回大道,而是凭借来时的记忆和对地形的敏锐判断,选择了一条沿着干涸河床蜿蜒向北的隐秘小径。这条路径崎岖难行,遍布碎石和带刺的灌木,却能最大程度避开可能的眼线。

一连两天,京如同孤独的野狼,在荒凉的丘陵与石林间穿行。他昼伏夜出,依靠随身携带的干粮和偶尔捕捉到的小型动物果腹,饮用山涧冰冷的溪水。

夜晚,他寻找天然的石缝或岩洞栖身,几乎不生火,将存在感降至最低。他只有那一件猩红色的、在阴影中过于扎眼的大衣。在沼泽潜行时,他不得不忍受夜晚的寒冷,将红大衣卷起塞在行囊里。

现在进入相对开阔的丘陵地带,为了行动方便和抵御夜寒,他只能再次穿上它。这让他格外警惕,鲜艳的红色在灰褐色的岩石背景中,如同黑夜中的篝火,极易暴露。

他的动作因此更加谨慎,耳朵捕捉着风中的每一丝异响,眼睛扫视着视野内的每一处异常。

他的右手,习惯性地搭在腰间那柄朴实无华的长剑的剑柄上,而左手则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与长剑极不相称的、做工异常精致、涂绘着科纶德联邦红龙纹章的剑鞘。

到了第二天黄昏,当他正准备翻越一道低矮的山脊时,一阵隐约的、却带着某种规律性的金属敲击声随风飘来。不是自然之声,也非野兽活动。京立刻伏低身体,猩红大衣在灰色岩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这使他不得不尽量蜷缩在岩石凹陷处,锐利的目光投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在山脊另一侧的洼地里,他看到了意外的景象:一支小型商队似乎遭到了袭击。几辆货车倾覆在地,货物散落一地,拉车的驮兽倒在血泊中。七八名穿着杂乱但手持利刃的袭击者正在翻捡着值钱的东西,而商队的护卫和车夫则倒在血泊中,生死不明。从现场痕迹看,战斗结束不久。

京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强盗劫掠在边境地区并不罕见,他本可以像绕过一块石头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不惹一丝尘埃。但就在他准备转身的刹那,他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个细微的动静——在一辆倾覆的货车阴影下,一个约莫十岁左右、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蜷缩成一团,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泪水。

强盗们的狂笑和粗鄙的咒骂声清晰地传来,他们显然还没发现这个漏网之鱼。

京的动作停顿了。他冰蓝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冷静地评估着形势。这些强盗在此地活动,可能会阻塞或污染他计划中的水源地;他们散落的货物中,或许有他需要的补给;最重要的是,放任他们在此,会增加自己行踪暴露的风险。清除他们,利大于弊。但最大的风险在于他自己——这身该死的红衣服。一旦动手,他的身影将无法隐藏。

“啧,麻烦。”他低声自语,但眼神已变得锐利。他迅速脱下红大衣,将其反过来折叠,露出相对不那么显眼的深色内衬,勉强裹在身上,权作伪装。这已经是他在现有条件下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下一瞬间,他动了。如同鬼魅般沿着山脊线横向移动,寻找最佳的突袭角度。他选中了一块居高临下的巨岩作为起点。深吸一口气,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然后,他猛地从岩石后窜出,以之字形路线高速俯冲而下,速度快得只在身后留下一道淡淡的灰尘!即使裹着深色内衬,他高速移动的身影在山脊背景下依然清晰可见。

“敌袭!那边!有个红影子!”一名靠近山脚放哨的强盗最先发现异常,惊恐地大叫起来,手指直指京的方向。

但已经晚了。京的速度远超他们的反应。在冲下斜坡的过程中,他已经掷出了两枚边缘锋利的石片!石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命中了两名背对着他、正在翻找货物的强盗的后颈!两人哼都没哼一声就扑倒在地。

落地,翻滚,起身,长剑已然出鞘。京的身影如同死亡旋风般卷入强盗群中。他的剑术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极致的简洁和效率。

每一次挥剑都精准地指向要害——咽喉、心脏、手腕。他的步伐诡异灵动,在刀光剑影中穿梭,仿佛能预判每一次攻击。强盗们粗劣的武艺在他面前如同儿戏,惊恐的怒吼和临死的惨叫瞬间取代了之前的狂笑。在整个战斗过程中,他那件即使反穿也依然能看出轮廓和颜色的红大衣,成了他最显眼的标志。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不到两分钟,剩余的六名强盗已全部倒在血泊中,洼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京站在尸体中间,微微喘息,长剑斜指地面,鲜血顺着剑锋滴落。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状况,除了衣角被划破一道小口,并无大碍。他迅速将大衣重新翻回正面穿上,习惯性地甩了甩剑身上的血珠,将长剑归入那个精致的红龙纹剑鞘中,动作流畅自然。

他走到那辆倾覆的货车旁,用剑鞘轻轻挑开遮挡的篷布。

男孩吓得浑身一颤,惊恐地看着这个如同救世主般突然出现、穿着一身刺眼红衣、瞬间杀光所有强盗的人。他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污泥,但眼中除了恐惧,还夹杂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希冀。

京看着男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安慰,也没有询问。他走到散落的货物旁,快速翻捡着,找到了一些干净的饮水、肉干和一小袋盐。他将这些补给收好。

然后,他回到男孩面前,蹲下身,平视着男孩的眼睛。男孩被他冰冷的眼神看得瑟瑟发抖。

“你看到了什么?”京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不带一丝温度。

男孩愣了一下,结巴巴地说:“我……我看到你……你穿着红衣服……杀了那些坏人……”

“还有呢?”京追问,眼神锐利,特意强调,“看清楚我的样子了吗?还有这个,”他拍了拍腰间的红龙纹剑鞘。

“还……还有……你从那边山上下来……很快……用石头……用剑……还有这个亮闪闪的……有龙的……剑套……”男孩努力回忆着,声音带着哭腔,目光不由自主地牢牢盯住了那个异常显眼的红龙纹剑鞘和京的面容轮廓。

京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足够了。这个男孩,不仅目睹了他战斗的全过程,更清晰地记住了他最显著的两个特征:一身红衣,和红龙纹剑鞘。这两个特征组合在一起,辨识度太高了。如果放他走,他可能会被任何人发现。一旦他描述出来,结合石鸦旅店那个执事的注意,一条清晰的线索就可能指向自己。

风险,不可接受。

杀了他?一个念头瞬间闪过。这是最干净利落的解决方案。他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但最终,他没有动。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因恐惧而蜷缩的男孩。

“你的命,现在不归我管了。”京的声音冰冷,如同宣告,“能不能活下来,看你自己的运气和这张嘴紧不紧。记住,多嘴的人,通常活不长。”

说完,他不再看男孩一眼,转身,背起行囊,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开了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洼地,那身猩红大衣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刺眼的轨迹,很快消失在丘陵的阴影之中。

男孩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那个红衣身影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和荒凉的景象,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席卷了他。那身红衣和闪亮的剑鞘形象,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京的心中没有任何轻松或负罪感。他只是做了一个基于风险计算的选择。那件唯一的大衣带来的暴露风险,以及剑鞘的显著特征,让他处于被动。直接灭口固然干净,但万一处理不当留下痕迹,反而可能弄巧成拙。也许其他“孤立”们都会选择毁灭这一块,但自己终究在这一方面还是有点过去“同行”的影子。

将男孩的命运交给未知,虽然存在风险,但至少自己手上没有沾上不必要的血。至于那红衣和剑鞘可能带来的麻烦……他下意识地紧了紧大衣的领口,眼中闪过一丝烦躁。得尽快弄到一件不那么显眼的衣服,他心想,这身红,实在太碍事了。

他加快了脚步,将那片洼地和男孩的生死彻底抛在脑后。孤独的前路,依旧漫长而黑暗,而那身红衣,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标记,时刻提醒着他暴露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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