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银色白沙与不期的“孤立”

作者:从前有座山上有座庙里 更新时间:2025/11/15 22:11:16 字数:15229

弥河城码头的喧嚣如同一锅煮沸的、粘稠的浓汤,各种气味——咸腥的河水、腐烂的木材、汗臭、劣质香料和远处传来的烤鱼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与银沙习惯的沙漠截然不同的氛围。

她习惯的是沙漠里那种能将一切伪装都晒得原形毕露的酷烈阳光,是夜晚星空下刺骨的、纯净的寒冷,是风卷起沙粒打在皮肤上的细微痛感,以及那种广阔无垠、生死由天的孤独感。

此刻,她必须将自己深深嵌入一个精心编织的角色里。

月白色的澈素服饰是用一种特殊的、透气却能有效隔绝高温的丝绸制成,熨帖地勾勒出她经过严格训练的身形,却又用宽大的袖口和裤腿掩饰了肌肉的线条。那头如同流动水银般的及腰长发,是用了沙漠深处一种稀有植物的汁液反复漂染而成,在阳光下会泛出冷冽的光泽,此刻在码头的昏黄光线下,则显得柔和而神秘。最精心的是她右侧脸颊上,从颧骨到耳际的那道“沙痕”——这不是真正的部族荣耀标记,而是用特殊的、耐汗防水且能维持数日的颜料,由“沙影卫”内最擅长伪装的匠人亲手绘制,图案复杂而逼真,模仿的是澈素某个古老显赫部族中,立下卓著功勋的女性成员才能获得的纹样。

每一步,每一次呼吸,甚至眼神的流转,她都刻意模仿着那些在沙海中跋涉、懂得如何保存每一分水分和体力的澈素贵族特有的沉稳与轻盈。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身华丽而陌生的皮囊之下,跳动的是一颗属于“风信子”的心——那个曾经隶属于联盟最强“同行”力量“斯顿”部队、、眼神倔强如同燃烧火焰的亚麻色短发少女。那段岁月留下的烙印,远比脸上的伪装更深。

一切的转折点,是那个穿着猩红大衣、在低语沼泽如鬼神般出现又消失的男人。他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强大、神秘、冰冷。他那句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话,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她当时所有的防御:“真正的战斗,从来都是一个人。依赖他人,渴望外力,只会让你死得更快。”虽然已经忘记具体怎么说,但脑补这块还是可以的。

那时,王子的理想刚刚以一种惨烈的方式破灭,信任的同伴倒在血泊中,她自己也深陷绝望和无力。那句话带来的不仅是冲击,更是一种被彻底否定的屈辱和寒意。

她一度认为,这是通往强大的唯一真理,她必须彻底斩断过去,变得绝对孤独和冷酷。

但事实上,她从未真正理解那句话背后所代表的、近乎非人的生存哲学。在联盟“斯顿”部队,团队协作、绝对信任、为同伴舍身是刻入骨髓的信条,是比个人武勇更重要的荣耀。

即便在退出后,那段独自磨砺、在生死边缘游走的艰难岁月里,她内心深处渴望的,也并非绝对的孤独,而是获得足够强大的、能够守护重要之人的力量,让她不必再眼睁睁看着同伴倒下。京所描述的那个冰冷、孤独、只依靠自己的世界,对她而言,更像是一种令人恐惧的荒漠,而非强大的彼岸。

因此,当命运将她推向澈素“沙影卫”时,她几乎是带着一种隐秘的慰藉接受了。“沙影卫”作为澈素王室秘密组建、相当于其他国家“孤立”力量的存在,却因其特殊国情(沙漠生存极度依赖协作)而采用了精锐小队作战模式。

这种模式,奇异地契合了她内心深处无法割舍的、对“同伴”和“责任”的渴望。成为小队的队长,肩负起领导和保护队员的责任,这种压力让她感到沉重,却也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和……归属感。她告诉自己,这是在新的道路上变强,但潜意识里,她明白,她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拒绝京所暗示的那种彻底的孤独。

此刻,在弥河城码头,她的任务是为澈素前来与复活教会进行危险试探的巴德尔将军提供暗中保护。她敏锐的专业嗅觉立刻捕捉到了联盟“斯顿”部队人员那熟悉的、经过特殊训练的眼神和站位方式。

他们可以伪装成码头工人和小贩,但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纪律性和警惕性瞒不过她。这在意料之中,联盟对任何与复活教会有接触的势力都抱有高度警惕。

更让她心头骤然一紧的,是那道几乎难以察觉、却冰冷锐利如实质的注视感,从某个不确定的角落扫过她。没有敌意,没有好奇,只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评估,像扫描一件物品。是他?那个红衣男人?他也在弥河城?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有警惕,有面对强者的本能紧张,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考官”注视般的悸动。但她强行压下所有波动,脚步没有丝毫紊乱,呼吸频率依旧平稳,完美地维持着澈素贵族少女的沉静表象,与商船负责人用预定的暗语完成了交接。她告诉自己,不能被他影响,现在的她不是一个人,她有队员,有任务,绝不能暴露。

她只能按照计划,看似随意地走向码头外围,实则是在确认撤离路线和环境。那道冰冷的注视感似乎消失了,但她不敢大意,绕了几个圈子,才最终来到城北一家挂着“驼铃商行”招牌的澈素商馆后门。她伸出食指,用一种特定的、轻重交替的节奏敲了敲门板。

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她闪身而入,厚重的木门立刻在她身后合拢,将外面的喧嚣与危险暂时隔绝。

商馆内部别有洞天,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香料、皮革和干燥草药的味道。三名男子几乎在她进入的瞬间便从阴影中现身,无声地围了上来。他们是她的队员,她的依靠,也是她的责任:

“岩石”:年纪稍长,身材壮硕如磐石,性格沉稳,是队伍的盾牌,擅长防御、爆破和力量压制。他的眼神总是带着可靠的信赖。

“毒蝎”:身形精瘦,动作无声无息,眼神锐利如鹰隼,是队伍的匕首,精通暗杀、下毒和陷阱布置。他的话不多,但总能精准地完成任务。

“夜鹰”:最年轻的队员,身形灵活,感知敏锐,是队伍的眼睛和耳朵,擅长侦察、追踪和情报分析。他对银沙这位年轻却实力强大的队长带着一丝敬畏。

“队长,情况如何?”“岩石”压低声音问道,目光关切地扫过她,确认她没有受伤。

“斯顿的眼线还在,意料之中。”银沙褪下带有兜帽的斗篷,那头银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流淌的月华,“货物已安全入库。巴德尔将军那边有什么消息?”她需要确认明面上的行动进度。

“将军的车队一小时后抵达城西驿馆。复活教会方面已经安排妥当,明日上午在中心大教堂进行初步会晤。”“夜鹰”迅速汇报,同时递上一张简易的驿馆周边地形图。

银沙接过地图,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望向外面弥河城璀璨却陌生的灯火。那个红衣人的身影仿佛又出现在脑海中。他的存在,是一个巨大的变数,一个能轻易搅乱所有计划的不可控因素。但此刻,她思考的核心不再是他的话,而是:如果他介入,会对任务造成什么影响?我的队员是否会因此陷入致命危险?我该如何调整计划,才能既完成任务,又保证他们的安全?

她放下窗帘,转过身,浅琥珀色的眼眸中已经恢复了冷静和决断。“按照原定计划,”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今夜分两组轮班。‘岩石’和‘毒蝎’,你们负责监视驿馆周边,重点排查所有制高点和可能的潜入路线,确保将军抵达前后的安全。‘夜鹰’,你和我一组,负责侦察中心大教堂外围,摸清明暗哨位和换岗规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位队员,语气加重:“特别注意。除了联盟‘斯顿’的人,可能还有非官方的、极其危险的第三方势力介入。尤其是……独行客。”她说出了“独行客”三个字,既是警告,也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被个人情绪干扰判断。

“独行客?”“夜鹰”略显疑惑。

“嗯。可能是雇佣兵,也可能是……其他势力的独立行动者。实力很强,目的不明,极度危险。一旦发现踪迹,不要接触,立刻报告。”银沙没有过多解释,她无法解释那个男人的来历。

“明白!”三人毫无迟疑地领命。这种绝对的信任和依赖,让银沙感到肩上的担子又沉了几分,但同时也有一股暖流驱散了因那个男人出现而产生的些许寒意。这与那个红衣男人所描述的、冰冷的、只靠自己的世界,截然不同。这种羁绊,是负担,也是力量。

她走到房间角落的木桌旁,拿起皮质水囊,拔开塞子,喝了一大口冰凉清水。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让她更加清醒。

那个人的出现,意味着弥河城的局势复杂性和危险等级陡增。但她不再是那个在风蚀丘陵无助地看着同伴倒下、需要别人出手相救的菜鸟了。她是“银沙”,是澈素“沙影卫”的小队长,她有自己的队伍要带领,有国家的任务要完成。

“真正的战斗,从来都是一个人……”她下意识地又在心中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脸颊上那可以轻易洗掉的伪装沙痕。也许她永远无法真正做到像他那样“一个人”,也许她选择的这条背负着团队和责任的道路,在那种真正的“孤立”眼中是一种软弱或歧路。

但她并不后悔。她的强大,将是为了守护而存在的强大。她的战斗,将是为了让身边的人不必战斗的战斗。

夜色彻底笼罩了弥河城,城市的灯火无法照亮所有的阴影。银沙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开始。

她不仅要面对复活教会的诡异、联盟“斯顿”的警惕,还要提防那个行踪莫测的红衣男人。她必须在这场复杂的棋局中,带领她的队员谨慎前行,隐藏好过去的身份,守护好当下的任务。

她或许无法理解京的孤独之道,但她会用自己的方式,走出一条足够强大的、属于她自己的路。这不仅是对任务的承诺,也是对她无法割舍的羁绊的承诺,或许,也是对她未能问及名字的那个男人,另一种形式的回答。

夜色如墨,弥河城仓库区死寂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银沙和“夜鹰”如同两道紧贴地面的影子,在一排排巨大仓库的阴影中潜行。他们的目标是那座靠近废弃运河的独立仓库——复活教会可能藏有秘密的地点。

就在他们接近仓库侧面的通风口时,异变骤起!

“咻!”

一枚淬毒的弩箭撕裂寂静,直射“夜鹰”后心。银沙反应极快,猛地将他推开,弩箭擦肩而过,深深钉入砖墙。

七八名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四周阴影中涌出,动作迅捷无声,瞬间形成合围。他们的攻击狠辣精准,,对银沙来说很难抵挡,显然是专业死士。

“隐蔽!”银沙低声说,与“夜鹰”背靠背,澈素弯刀出鞘,刀光在黑暗中划出冷冽的弧线。战斗在瞬间爆发。

刀剑碰撞声、压抑的嘶吼声、尸体倒地的闷响打破了夜的宁静。

银沙的弯刀在月光下划出数道银弧,刀刃破空的声音尖锐刺耳。她的刀法确实诡异,时而如毒蛇吐信般刁钻,时而如狂风骤雨般密集。最先扑上来的两名敌人,一个被弯刀抹过咽喉,另一个则被诡异的回旋刀法削断了手腕。

但敌人实在太多了。

七八条黑影从四面逼近,他们显然训练有素,三人一组轮番进攻,绝不给她喘息之机。银沙的弯刀刚格开正面劈来的长剑,左侧就有短枪刺向她肋下;她旋身避过的同时,右侧又有刀光闪现。刀锋擦过她的左臂,血珠立刻在夜色中飞溅。

“夜鹰!”银沙低声喊着。

黑影如箭矢般从她肩头掠下。那只神秘的夜行猛禽直取持刀敌人的面门,利爪狠狠抓向对方眼睛。惨叫声中,敌人捂脸后退,但立即有两人补上缺口,刀剑齐齐向尚未升空的夜夜鹰斩去。

银沙手腕急转,弯刀脱手飞出,带着诡异的弧度替夜夜鹰挡开致命一击。这个救急之举却让她自己空门大露。背后敌人抓住机会,长棍重重砸在她膝窝。

银沙闷哼跪地,及时回手的弯刀勉强架住迎面劈来的利刃,虎口被震得发麻。

更多敌人围拢上来。他们看出银沙已是强弩之末,攻势更加凶猛。银沙的呼吸变得粗重,汗水混着血水从下巴滴落。她的刀法依旧狠辣,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每一次格挡都更加吃力,每一次闪避都更加惊险。

最危险的时刻来了。正面敌人佯攻吸引注意,真正的杀招来自背后——两把长枪悄无声息地刺向她的后心。而银沙正被前方的刀光完全牵制,根本无暇回防。

夜夜鹰发出急促的尖啸,俯冲下来试图阻挡,却被敌人早有准备的网兜拦开。

枪尖即将及体的刹那,银沙突然身体诡异一扭,整个人如无骨般侧滑半尺。长枪擦着她腰侧掠过,撕开衣衫,留下血痕。与此同时,她的弯刀竟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从腋下反向刺出,精准捅进了身后敌人的咽喉。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虽然解决了一个威胁,但她也因此失去了平衡,单膝跪倒在地。更多兵刃向她招呼而来,银沙勉强举刀,心知这次恐怕再难格开——

与此同时,在仓库另一侧的阴影里,京如同石像般伫立。他穿着一身沾满污渍、毫不起眼的深灰色粗布衣,头发胡乱扎起,脸上甚至刻意抹了些油污,与昔日那个猩红夺目的形象判若两人。他追踪复活教会的线索至此,目标正是这批可能藏有关键信息的“特殊物资”,以及……一个能开口的活口。

“真是找得我累死了。”京无意中抱怨。

仓库内的守卫比预想的严密,他需要外部制造混乱,趁乱潜入。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厮杀,正是他等待的机会。他冷漠地观察着战局,对那两名被围攻的人(银沙和夜鹰)的身份和生死毫无兴趣。在他眼中,她们不过是意外的棋子,能吸引火力就好。如果她们碍事,他不介意顺手清除。

就在银沙和“夜鹰”被逼入绝境,背靠墙壁,几乎无力抵抗时——

“轰隆!!”

一声巨响!仓库厚重的铁门仿佛被巨力从内部炸开,碎木和烟尘四溅!一股混合着血腥与腐烂甜腻气味的黑烟汹涌而出!

紧接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不成人形的惨嚎从门内传来!围攻银沙的黑衣杀手们动作一滞,惊疑地望向仓库门口。

烟尘中,一个庞大的、扭曲的阴影蠕动着爬出!它似乎由无数残肢断臂和粘稠的黑血勉强拼凑而成,中心处镶嵌着一颗不断转动的、布满血丝的巨大眼球,散发着疯狂与恶臭!它伸出触手般的肢体,轻易卷住一名靠近仓库的黑衣杀手,在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碾碎声中,将其吞噬!

“怪……怪物!”剩余的杀手们惊恐后退,阵脚大乱。

这突变也超出了京的预料。教会竟然在城里藏了这种污秽之物?他眼神一凛,但随即意识到,混乱正是机会!他的目标——那个看似头目的黑衣人,正惊慌地试图指挥手下后撤。

京开始行动了。他从阴影中无声窜出,目标明确,直指那头目。他的速度快得只剩一道灰影,掠过混乱的战团,对近在咫尺的银沙和“夜鹰”看都未看一眼。

银沙只觉一道模糊的灰影从身侧掠过,带起一阵冷风!她本能地警惕,以为又是敌人,握紧了弯刀。但那人却根本无视她们,直扑向那个惊慌的头目。

京出手如电。在头目反应过来前,一记手刀精准劈在其颈侧!头目闷哼一声,软倒在地。京毫不拖沓,如同拎起一件货物,抓起昏迷的头目,转身就要撤离现场。

“站住!”银沙厉声喝道。虽然这人似乎攻击了敌人,但行为诡异,敌友难辨,更不能让他带走可能的关键人物!她不能容忍任务目标被不明身份者截胡!加之京此刻邋遢的伪装,在她眼中与危险的亡命徒无异。

京脚步一顿,缓缓侧过头。昏暗的光线下,银沙只看到一张模糊、肮脏的侧脸,和一双冰冷得没有任何人类情感的眸子。那眼神,让经历过无数危险的她,瞬间如坠冰窖。

“滚开。”京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或者死。”

他根本没认出这个少女是谁。在他眼里,这只是个不知死活、企图干扰他行动的障碍。如果她敢动手,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如同踩死一只挡路的虫子。他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也只有警告了,避免过来追他。

银沙被那赤裸的杀意震慑,心脏骤缩。她毫不怀疑对方话里的真实性。但职责和骄傲让她无法退缩。“快把人放下!”她咬牙,弯刀横在身前,摆出防御姿态。“夜鹰”也强忍恐惧,举弩对准京。

“这还是‘孤立’?简直跟‘同行’都没啥区别。兴许还是组建晚的原因吧。”

之后,京眼中寒光一闪。浪费时间就是增加风险。他正欲出手清除障碍——

“轰——!!!”

那仓库中爬出的扭曲怪物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更多的粘稠触手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扫来。一名躲闪不及的黑衣杀手被触手卷住,瞬间被拖入怪物的血盆大口!。

局势瞬间失控!

京眉头一皱。

优先撤离!

他没再理会银沙的威胁,身形一晃,带着俘虏,以惊人的速度向另一个方向的巷道遁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中。

银沙眼睁睁看着目标被带走,却无能为力。面对逼近的怪物和残余杀手的混乱攻击,她只能咬牙对“夜鹰”喊道:“先撤!”

两人利用怪物造成的混乱,奋力杀出重围,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片已然化作地狱的仓库区。

回到临时据点,银沙处理着伤口,心神不宁。那个邋遢男人的冰冷眼神和恐怖实力,让她心悸。而仓库里那可怕的怪物,更预示着弥河城的水深不可测。任务失败了,还惹上了一个神秘的强敌。

另一边,京在某个隐蔽的角落,开始审问那个昏迷的头目。

京拎着那个昏迷的黑衣人头目,如同拖着一袋垃圾,在迷宫般的狭窄巷道和废弃建筑中快速穿行。

他的动作迅捷而无声,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巡逻的卫兵和晚归的行人。弥河城夜晚的喧嚣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最终,他潜入了一处早已废弃的、散发着霉味和老鼠粪便气味的制革工坊。

工坊里堆满了腐朽的木桶和生锈的器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酸味。

京将俘虏扔在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用一根随手捡来的、结实的皮绳将其手脚牢牢捆住,手法专业而冷酷。

他没有生火,也没有点灯。黑暗中,只有从破窗透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他模糊而冷硬的轮廓。他先仔细检查了俘虏的口腔和衣领,确认没有藏毒或触发式警报装置。然后,他走到工坊角落一个残破的水缸旁,舀起一瓢散发着腥臭的积水。

“哗啦——”

冰冷刺骨的水猛地泼在俘虏脸上。

头目剧烈地咳嗽着,从昏迷中惊醒。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现手脚被缚,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模糊看到一个人形轮廓站在面前。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他嘶哑地喊道,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京没有回答。他蹲下身,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寒星,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俘虏。这种沉默的注视,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俘虏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你们是谁的人?目标是什么?仓库里藏了什么?”京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个普通的……”俘虏试图狡辩。

京动了。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左手如铁钳般猛地掐住俘虏的右手小指,向反方向一掰。

“咔嚓!”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在寂静的工坊中格外刺耳。

“啊——!”俘虏发出凄厉的惨叫,浑身剧烈抽搐。

京松开了手,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刚才只是折断了一根枯枝。“回答错误。下一次,是食指。”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剧烈的疼痛和这种冷酷到极致的平静,彻底摧毁了俘虏的心理防线。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是靠威胁或恐吓就能对付的,他是真正的恶魔。

“我说!我说!”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喊道,“我们是‘灰鼠’佣兵团的人!有人……有人出高价,让我们今晚袭击任何靠近三号仓库的人,特别是澈素打扮的。”

京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目标是澈素人?这信息有点意思。但他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雇主是谁?”

“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俘虏惊恐地摇头,“交易是通过中间人,钱也是预付的!我们只负责干活。”

京盯着他的眼睛,判断他是否说谎。“灰鼠”佣兵团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拿钱办事的亡命徒,这话有几分可信。

“仓库里的东西是什么?”京换了个问题。

“不……不清楚!雇主只让我们在外面制造混乱,吸引守卫注意力,没说里面有什么!我们刚动手没多久,里面……里面就突然炸了!然后……然后那个怪物就出来了!”俘虏的声音充满恐惧,不似作伪。

怪物?京想起那扭曲的、散发着污秽气息的存在。看来教会确实在里面藏了不得了的东西,而且“灰鼠”的行动可能意外触发了什么。

“中间人怎么联系?特征?”京追问。

“是……是‘秃鹫’酒馆的老板!他左手只有三根手指!每次都是他传话!”

京默默记下。这些信息虽然零碎,但拼凑起来,指向了一个针对澈素使团的阴谋,而复活教会的仓库里藏有危险的秘密。至于雇主,很可能是教会内部的人,或者其他不想让澈素与教会接触的势力。

审问至此,已经榨不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了。这个俘虏的价值已经所剩无几。

京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因恐惧和疼痛而瑟瑟发抖的俘虏。

“求……求求你,放过我!我知道的都说了!”俘虏哀求道。

京没有理会他的哀求。他抬起脚,用靴底对准俘虏的太阳穴,精准地施加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力道。

“呃……”俘虏闷哼一声,再次晕了过去。

京看着昏迷的俘虏,眼神没有任何变化。杀了他?容易,但没必要,而且可能留下不必要的麻烦。放了他?风险太大,他可能会向雇主报信。

京采取了一种更符合“孤立”作风的处理方式。他像拖死狗一样将俘虏拖到工坊最肮脏、最隐蔽的角落,用一些破布和垃圾将其掩盖起来。确保其短时间内不会被偶然发现。

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吧。京心想。如果这家伙命大,能自己醒来挣脱,不过可能性极低,或者被流浪汉、老鼠发现,那是他的造化。如果伤重不治,或者被后续可能搜寻他的人灭口,那也是他应得的结局。京不会亲手沾上这无谓的血腥,但也不会给他任何生还的机会。结局如何,交给命运,以及这座城市的黑暗来决定。

处理完俘虏,京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废弃工坊,重新融入弥河城的夜色中。他得到了需要的信息,也清除了临时的障碍。下一个目标,或许是那个“秃鹫”酒馆的老板,或许是根据新线索重新调整调查方向。至于那个不像样的澈素使团的麻烦?与他无关。除非,他们再次挡在他的路上。

而在弥河城的黎明前,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空气潮湿而沉重。澈素使团的车队,在空旷的街道上沉默地行进,车轮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银沙潜行在车队侧翼的阴影中,银发在微光下泛着冷意,月白衣袍与灰暗融为一体。右眼皮的跳动和心头萦绕的不祥预感,让她如同绷紧的弓弦。

昨夜的仓库遇袭、邋遢男人的冰冷眼神、那扭曲的怪物……复活教会的疯狂远超预估。这趟护送,注定不会平静。

车队驶入狭窄的巷道,两侧高耸的仓库如同悬崖。死寂中,危机骤然爆发。

“噗!噗!噗!噗!”

沉闷的爆响从巷道前后及屋顶炸开!浓密刺鼻的灰白烟雾瞬间喷涌、扩散,吞噬了整个车队。能见度骤降,甜腻辛辣的气味刺激着感官。

“有敌袭!麻痹烟雾!保护将军!”银沙厉喝,屏息冲向马车方向,泪水模糊视线。

“咳咳……烟里有毒!”夜鹰的声音带着痛苦。

“结阵!向马车靠拢!”巴德尔将军的声音竭力保持沉稳。

袭击者趁乱而出!是一群由黑衣、兽首面具,淬毒短刃、弯钩、钉头锤武装组成的敌人。目标明确:制造混乱,瘫痪车队。马匹受惊嘶鸣,车厢冲撞,阵型瞬间溃散。

“砍断套索!放弃马车!”巴德尔怒吼。

“岩石!挡前面!”

“毒蝎,清左翼屋顶!”

“夜鹰,找烟雾源!”

银沙下令,弯刀挥出,切开一名袭击者的咽喉。但敌人数量众多,借助烟雾掩护,从四面八方发动袭击。澈素侍卫在毒烟和视线受阻下,勉力支撑,伤亡迅速增加。

“啊!”一名侍卫被拖入浓烟。

“我的眼睛!”

“队长!右侧挡不住了!”“岩石”撞飞敌人,肩头深可见骨。

银沙左臂被毒箭擦过,火辣刺痛。一名袭击者从车底钻出,弯钩直取脚踝!

“毒蝎!”为了救她,毒蝎肋部中刀倒地。

巷道已成血腥搅拌机。浓烟、惨叫、兵刃声、马嘶混杂。阵型崩溃,各自为战,绝望蔓延。银沙心沉谷底。这是志在必得的歼灭战!

就在全军覆没的刹那——

一道撕裂布帛般的尖锐破空声,从屋顶边缘响起。声音诡异穿透所有嘈杂。

浓稠烟雾被无形巨手猛地撕开一条通道,月光短暂照亮战场。

一道淡金色流光如同瞬移般在通道内闪烁数次。

噗!噗!噗!噗!噗!

利刃入肉声密集如一声长响!

所有袭击者动作瞬间僵住。下一秒,齐刷刷无声倒地!

烟雾缓缓合拢,杀戮已止。死寂中只剩呻吟和喘息。

银沙僵立,难以置信。战局仅仅在两秒内逆转。

她猛地看向马车顶棚——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灰衣人影。背影修长单薄,灰布衣洗得发白,黑发木簪随意挽起。他负手而立,仿佛超然物外。

灰衣人缓缓转身。面容年轻清秀,但一双眸子深邃如万古寒潭,无喜无悲,只有洞悉一切的漠然。目光扫过战场,最后落在银沙身上。

被那目光注视,银沙如坠冰窖,所有防备土崩瓦解。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声音温和磁性,直接传入脑海。

在这目光下,银沙颤抖着说出了几乎遗忘的真名:

“……叶……叶卡捷琳娜。”

灰衣人——超兰德,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叶卡捷琳娜……”他重复道,声音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团队合作?互相救援?呵……这可不是‘孤立’该有的样子。看来澈素的‘沙影卫’,还是太年轻,太弱小了。太依赖同伴,只会一起死得更快。你和这支队伍同龄?”

这话如同鞭子抽在叶卡捷琳娜心上。她想起京的冰冷告诫,再看眼前惨状,一股屈辱和无力感涌上。

超兰德不再看她,目光扫过残存惊恐的澈素侍卫和伤员。“废物。”他轻吐二字,如同评价垃圾。

然后,他一步踏出,身影融入晨雾,消失不见。

巷道中,叶卡捷琳娜紧握弯刀,指节发白。超兰德的嘲讽和轻视,比敌人的刀剑更伤人。她看着倒地的“毒蝎”,看着受伤的“岩石”和“夜鹰”,看着劫后余生的惶恐面孔。

“清理战场……然后立刻离开!”她咬牙下令,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沙哑。

检查袭击者伤口,只有细微红点,杀人技恐怖如斯。

车队仓皇驶离。远处高塔阴影里,超兰德静静注视,眼中算计更深。

叶卡捷琳娜……有点意思。澈素的玩具兵确实不堪大用。但这份坚韧……或许值得打磨一下。救她,不过是随手一步闲棋。科纶德“孤立”需要新血,需要一把未来或许能用的刀。感情?团队?那是弱者才需要的东西。

弥河城的篇章结束,更大的风暴在酝酿。叶卡捷琳娜的命运,已被无形之手拨动。超兰德的嘲讽,如同淬毒的种子,在她心中生根发芽。是就此沉沦,还是……走向另一条更孤独、更残酷的道路?对叶卡捷琳娜而言:答案,或许在未来的血与火中。

弥河城的血色黎明被远远抛在身后,车轮碾过边境线上干燥的尘土,澈素使团残存的车队驶入了相对安全的缓冲地带。压抑的沉默笼罩着每一个人,伤员的呻吟和失去同伴的悲痛如同无形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叶卡捷琳娜靠坐在一辆马车的角落,手臂上草草包扎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但更深的痛楚来自内心。超兰德那漠然的面容、轻蔑的眼神、以及那句冰冷的嘲讽——“团队合作?互相救援?呵……这可不是‘孤立’该有的样子。”——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脑海中反复灼烧。

她不认识他,那个如同鬼魅般出现又消失的灰衣人。他那非人的力量,那视生命如草芥的平静,都远超她的理解范畴。他为何出手?是随手为之,还是别有深意?那句直指她内心挣扎的评判,是巧合,还是……他看透了她?

红衣人的冷漠,灰衣人的轻蔑,像两面冰冷的镜子,照出了她所处的困境和力量的渺小。在真正的、足以俯瞰众生的力量面前,她所依赖的团队、所坚守的职责,似乎真的脆弱得可笑。一种混杂着屈辱、不甘和强烈渴望的火焰,在她心底悄然燃起。她想要力量,不是这种需要相互扶持、却可能一同覆灭的力量,而是那种能够独自面对一切、掌控自身命运的绝对力量。

车队在低气压中抵达了边境附近的澈素前哨站——一座依托古老堡垒修建的小型据点。伤员被抬进石屋接受治疗,疲惫不堪的人们终于得以喘息。但叶卡捷琳娜的心却无法平静。

当晚,月色清冷。叶卡捷琳娜在自己那间狭小、只有一床一桌的石屋内,就着油灯微弱的光芒,仔细擦拭着那柄伴随她许久的澈素弯刀。刀身上的血迹已被洗净,映出她略显苍白却眼神复杂的脸。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油灯的火焰猛地摇曳了一下,几乎熄灭。

叶卡捷琳娜浑身一僵,猛地抬头——只见房间那扇唯一的、紧闭的小窗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模糊的灰色轮廓。月光透过窗纸,勾勒出来人修长而略显单薄的身影,正是超兰德!他仿佛凭空出现,悄无声息地立在窗外,目光穿透薄薄的窗纸,落在她身上。

叶卡捷琳娜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瞬间握紧弯刀,全身肌肉绷紧,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窗栓无声地滑开,窗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开。超兰德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般飘入室内,落在粗糙的石地上,点尘不惊。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衣,年轻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叶卡捷琳娜,仿佛在看一件物品。

“叶卡捷琳娜。”他叫出她的真名,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隔绝了内外。“澈素的沙海,养不出真正的孤狼。你之前的挣扎,徒劳无功。”

叶卡捷琳娜咬紧下唇,无法反驳。弥河城巷战中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你的眼神里,还有一丝未被磨灭的东西。”超兰德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讽刺,“是愚蠢的不甘,还是……可塑的潜质?”他微微歪头,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留在这里,你的终点无非是成为一个稍微强大点的……玩具兵头领。然后,和你的玩具兵们一起,在某次微不足道的冲突中,悄无声息地化为尘土。”

他的话冰冷而残酷,却带着一种洞悉事实的精准。

“科纶德联邦,都城。”超兰德淡淡地说出这个地名,“那里是‘孤立’者汇聚的阴影之渊。没有团队,没有羁绊,只有个体与深渊的直面。想看清你与‘强大’之间真正的鸿沟,想弄明白你内心那点不甘究竟价值几何,可以去那里亲眼看看。”

他屈指一弹,一枚薄如蝉翼、触手冰凉的黑色金属片无声地滑落到叶卡捷琳娜身前的木桌上。金属片没有任何花纹,只在油灯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散发着一丝微弱的、非生非死的能量波动。

“拿着它。到联邦都城,下城区,‘锈蚀匕首’酒馆,找吧台后面擦杯子的独眼老家伙。”超兰德的声音毫无起伏,“给他看这个,你会得到一个……验证资格的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叶卡捷琳娜紧握的弯刀和她手臂上的绷带,最后再次对上她的眼睛:“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留下。继续你‘银沙’队长的角色,守护你的同伴,直到命运将你们一同吞噬。选择权,在你。”

话音落下,超兰德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如同融入月光的倒影,迅速变淡,最终彻底消失在空气中。那扇窗户也悄无声息地自动合拢,仿佛从未打开过。房间内的寒意骤然消失,油灯的火焰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禁锢身体的无形压力也瞬间解除。

叶卡捷琳娜猛地喘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看着空无一人的窗前,又看向桌上那枚散发着不祥诱惑的黑色金属片,心脏仍在剧烈跳动。

邀请?陷阱?还是一个她无法理解的、更高层次游戏的开始?

超兰德的话,像重锤敲打在她的信念上。澈素“沙影卫”的道路,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尽头,充满了人情世故的牵绊和体制的局限。而科纶德联邦都城,“孤立”之地,代表着极致个体力量的追求,也代表着未知的危险和彻底的孤独。

是安于现状,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中慢慢磨砺,最终或许能成为一名优秀的队长,但可能永远无法触及真正的力量核心?还是踏上那条遍布荆棘、可能万劫不复的孤独之路,去搏一个看清真相、超越自我的机会?

长久的沉默。油灯噼啪作响。

最终,叶卡捷琳娜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冷的金属片。一股寒意顺着手臂蔓延,却奇异地让她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她紧紧握住了它。

几天后,澈素前哨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叶卡捷琳娜将“沙影卫”的队长令牌和一封简短的信放在仍在熟睡的“岩石”枕边。信上只有寥寥数字:“我走了,必须去追寻我的答案。保重,勿寻。——叶卡捷琳娜”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换上了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旅行者装束,用布巾将显眼的银发包裹起来,脸上那伪装的“沙痕”也已彻底洗净。她最后看了一眼队员们居住的石屋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

然后,她转身,如同融入夜色的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前哨站,朝着科纶德联邦都城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她的目的地——科纶德联邦都城,那片传说中“孤立”者汇聚的阴影之渊。她的未来,从此与未知和孤独为伴。超兰德的邀请,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将把她带向一个完全不同的、充满危险与机遇的世界。

科纶德联邦都城,“孤立”档案库深处。这里与其说是据点,不如说是一座被遗忘在时间洪流下的巨大墓穴。空气凝滞,弥漫着古旧羊皮纸、干燥尘埃和某种微弱能量残留混合而成的奇异气味。光线吝啬,仅有几盏镶嵌在墙壁上的幽绿或惨白的水晶灯,投下摇曳不定、勉强勾勒出无尽书架轮廓的光斑。寂静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只有偶尔响起的、几乎微不可闻的翻页声或衣袂摩擦声,证明着并非所有栖息于此的都是幽灵。

京刚在自己的隔间醒来。石室狭小冰冷,仅有一桌一榻一盏孤灯。他揉了揉眉心,一股熟悉的、令人齿冷的空虚感缠绕着他,比隔间的寒意更甚。

与其说是休息室,不如说是平民窟。京不明白“孤立”好像很厉害,但很缺钱,连个“会议室”都没装修过。究竟是王室不给钱,还是“孤立”上面不肯收呢?

他习惯性地将指尖按在石桌一角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划痕上——那是他与人交换紧急讯息的隐秘方式。一丝微弱的、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并非文字,而是一段直接烙印在意识里的、经过加密的意象碎片:一只被无形之手扼断脖颈的秃鹫,背景是弥河城那家肮脏酒馆的模糊景象。

“秃鹫”……那个左手只剩三根手指的黑市酒馆老板,之前京盯了他几天,本打算去“拜访”,撬开他的嘴,挖出一点关于弥河城袭击事件的幕后线索。这是他被复活教会层出不穷的障眼法和各种“意外”逼到墙角后,最后一条纤细的、希望渺茫的线。

结果,线断了。被那个代号“变色龙”的家伙,像清理垃圾一样,无声无息地掐断了。干净利落,不留痕迹,一如之前几次。而自己只能“灰溜溜”地回来了。

京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眼。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挫败。

他像一头在迷雾中追逐猎物的孤狼,每次嗅到气味,扑过去时,却只发现猎物早已被另一头更狡猾、更强大的存在拖走,只留下一地模糊的爪印和冰冷的嘲讽。

贡献度?他不在乎那点可怜的数值。他在乎的是方向,是切入核心的机会。可复活教会像一团巨大的、蠕动着的阴影,他每一次试探都被轻易弹开,或者被像“变色龙”这样的“自己人”提前截胡。为什么他们总能精准地找到关键?运气?还是自己真的……太慢了?

这种无所适从的空虚感让他胸口发闷。他推开隔间的石门,无声地融入档案库主区的阴影中,打算去那些堆积如山的情报废纸里翻找一下,看看有没有被其他人遗漏的、不值钱的边角料。

通道幽深,书架投下巨大的、扭曲的阴影。经过一个相对开阔的阅读角落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一个身影。一个女人,坐在角落的石凳上,对着一卷摊开的、似乎是地图的皮卷发呆。她穿着一身灰扑扑、明显不合身的粗布衣,一头浅金色的长发在幽绿灯光下显得有些扎眼,侧脸线条紧绷,眼神里是一种与周遭死寂格格不入的、强压着的茫然和…一丝不肯熄灭的倔强。

新来的? 京的念头淡漠如水。档案库偶尔会有这样的新人出现,像误入狼群的羔羊,大多活不了多久。他对这种显而易见的“消耗品”没兴趣,尤其是这种连隐藏情绪都做不好的。他收回目光,像一道无声的灰色气流,继续滑向情报集散区。

与正常的发配不同,那里没有柜台,没有管理员,只有墙壁上无数个黑洞洞的、大小不一的管道口。京熟练地将一份空白的皮卷塞进一个标着模糊爪痕的管道——这是他例行公事上交的“无进展报告”。几乎同时,从另一个刻着三枚斜眼的管道口,滑出一小卷薄得可怜的皮纸。

他展开瞥了一眼,上面是用密文写着的、语焉不详的边境摩擦和某贵族丑闻,与他关心的核心毫无关系。

正当他准备将这份“垃圾”揉碎时,他隔间的方向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乎被尘埃吸收的“咔”声。像是某种硬物落在石桌上的声音。

京的身影瞬间凝固,警惕性提到最高。他无声无息地退回自己的隔间。

石桌上,多了一枚东西。不是纸条,而是一片薄如蝉翼、边缘锐利的黑色金属片,像是从某种更大的器物上掰下来的。金属片表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些天然形成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诡异纹路,触手冰凉刺骨。

京拿起金属片,指尖在其表面细细摩挲,同时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探入其中。瞬间,一段冰冷、直接、不容置疑的意念流冲入他的脑海:

【命令。代号“京”。对观察期人员“银沙”(特征:浅金发,冰蓝眸)进行适应性观察。允许其跟随日常非核心活动。观察其行为、应变、风险。定期以老方式提交评估。此乃指引,非请求。】

指令到此戛然而止,没有署名,没有解释,如同从虚无中降下的神谕,带着绝对的冷漠和不容置疑。

“银沙”?京的眉头死死皱紧。是刚才那个发呆的女人?指引?观察?开什么玩笑?!科纶德的“孤立”何时有了“带领新人”、“进行评估”的规矩?

每个踏入此地的人都该明白,这里是深渊边缘,唯有独自挣扎方能求生,哪来的“指引”和“观察”?这简直是对“孤立”二字的亵渎!更何况“孤立”上面多久没自己给自己发过命令了,只有当初成为的时候才发过。

一股强烈的排斥感和被冒犯的怒火涌上心头,几乎让他想将这该死的金属片捏碎。他本就因连续的挫败而心情恶劣,现在又被强行塞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累赘。这感觉比吞了刀片还难受!

他几乎要立刻动身去找那几个负责协调的老家伙问个明白,虽然可能根本找不到,但“非请求”三个字像冰冷的铁箍,勒住了他的冲动。档案库的“指令”极少出现,一旦出现,背后往往牵扯着更深层的、他无法窥探也无法抗拒的力量。违逆的代价,他清楚。

该死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是因为我最近毫无建树,所以用这种垃圾任务来羞辱我?还是这个“银沙”本身有什么问题,需要被“观察”?

他盯着那枚冰冷的金属片,指尖的寒意仿佛渗入了骨髓。无论如何,拒绝是不可能的了。

他阴沉着脸,将金属片收入怀中,大步走向那个阅读角落。他倒要看看,这个被硬塞过来的“麻烦”,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叶卡捷琳娜正对着一幅复杂得令人头晕的旧都城区划图努力记忆,超兰德那模糊的“邀请”像是一个冰冷的陷阱,这个鬼地方除了沉默就是阴影,无人理会她的存在,她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扔进大海的石子。就在这时,一片阴影笼罩了她,带着一股冰冷的压迫感。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面前。他穿着深灰色的旧衣,面容普通,但一双眼睛却冷得像万载寒冰,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打量物品般的漠然。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让叶卡捷琳娜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银沙?”男人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风吹过石缝。

叶卡捷琳娜心中一凛,她在这里用的正是这个代号。“……是。”

“京。”男人只吐出一个字,然后毫不拖泥带水地冷声道,“跟我一段时间。记住:安静。别碍事。你的死活,自己负责。我的事,不准问,不准看,更不准插手。做不到,就滚。明白?”

语速快而冰冷,充满不耐,根本不给她任何询问或拒绝的余地。

叶卡捷琳娜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羞辱的“安排”搞懵了。京?这就是她的“指引者”?可这态度……她看着京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屈辱和警惕交织,但一丝奇异的感觉再次浮现……这个男人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不是容貌,而是那种……隔绝一切的冰冷气质。但她确信自己不认识他。

“……明白。”她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尽量平稳。在这里,她没有选择。

京似乎连多看她一秒都嫌浪费,说完便转身,像一道灰色的影子般滑向档案库深处更黑暗的通道,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叶卡捷琳娜抿紧嘴唇,抓起自己简单的行囊,快步跟上。看着前方那冷漠决绝的背影,她心中的困惑和不安达到了顶点。这就是科纶德“孤立”的生存方式?超兰德让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接受这种……近乎放逐般的“观察”?

走在前面的京,心里一片阴郁。倒霉透顶。 他想著被“变色龙”抢先抹掉的“秃鹫”,想著毫无头绪的调查,现在又多了个拖累。他只希望这个“银沙”能识相点,尽快自己消失,或者死在哪次“观察”里。至于那点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他根本无暇理会,这世上面熟的人多了,都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

两人的第三次“相遇”,第一次正式的“同行”,就在这样一种一方极度不爽、一方茫然屈辱,且互不相识的诡异氛围中,沉入了档案库更深、更暗的阴影之中。那无声的指令,如同悬在头顶的幽暗星辰,指引向一条布满迷雾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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