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我们进入了黑岩丘陵的边缘地带。
地貌开始崎岖,植被稀疏,露出大片灰黑岩石。
空气干燥,带着硫磺的味道。
按照地图,距离坎坦的矿区还有两日路程。
变故发生在黄昏扎营时——
我们刚在一处背风的岩壁下安顿好,负责警戒的佣兵就发出了短促的警示口哨。
几乎同时,十几道黑影从附近的乱石堆和沟壑中窜出!
他们穿着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灰褐色皮甲,手持弯刀短弩,脸上抹着油彩。
“是丘陵强盗!准备战斗!”
雷克斯厉声喝道,佣兵们迅速结成一个防御圈,将坎坦的篷车和我围在中间。
弩箭破空而来!
一名佣兵惨叫一声,肩膀中箭。
“保护矿主和那个学者!”雷克斯格开一支射向坎坦的弩箭,吼道。
战斗瞬间爆发。
强盗人数占优,而且熟悉地形,利用岩石掩护不断袭扰。
佣兵们虽训练有素,但被动防守,很快就有几人挂彩。
坎坦矿主怒骂着,从篷车里抽出一柄沉重的矿镐,居然也挥舞得虎虎生风,一镐砸翻了一个试图从侧面摸过来的强盗。
我被他们有意无意的护在圈内最中心。
一个强盗看出我的重要性,狞笑着绕过战团直扑向我,弯刀劈下!
我不是英雄。
格伦镇的冒险让我学到了一些闪避和保命的皮毛,但绝不足以正面对抗凶悍的强盗。
我狼狈地向后滚倒,弯刀擦着我的头皮划过,斩断了几缕头发。
生死一线间,我摸到了行囊里一个硬物,金谷当初塞给我那个所谓的“金谷牌开罐器”,他说是——“改良版,当爆竹听个响也行”。
我根本没指望它能有什么用,此刻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来不及多想,我掏出那个黑乎乎的金属球,用尽力气朝扑来的强盗脸上砸去,同时按照金谷嘟囔过的“保险就在侧面,一拧一按”胡乱操作了一下。
强盗下意识地挥刀格挡。
金属球撞在弯刀上,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噗”的一声闷响,一大团令人瞬间泪流满面的墨绿色烟雾猛地爆开,将我和那个强盗完全笼罩!
“咳咳咳!什么鬼东西!”
强盗的怒骂变成了剧烈的咳嗽和干呕。
我也被呛得眼泪直流,呼吸困难,但这烟雾同样遮蔽了视线。
我趁机连滚带爬,脱离烟雾范围,躲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
烟雾也干扰了整个战场,强盗们的攻势为之一乱。
“就是现在!反击!”
雷克斯抓住机会,带着还能战斗的佣兵猛地冲杀出去,打了强盗一个措手不及。
战斗很快结束。
强盗丢下几具尸体和伤员,狼狈地逃入乱石之中。
佣兵这边也人人带伤,两人伤势较重。
烟雾散去,那个袭击我的强盗瘫倒在地,还在剧烈咳嗽呕吐,失去了战斗力。
坎坦矿主灰头土脸的走过来,先看了看我,目光在我手中那个还在丝丝冒烟的空心金属壳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转向雷克斯,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不是普通的丘陵强盗。”
坎坦声音冰冷,“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我或者我的顾问来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雷克斯检查了一下强盗的尸体和装备,从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怀里摸出一块不起眼的黑色金属片,上面刻着一个简单的符号。
交叉的镐与锤,下面一道波浪线。
坎坦看到那符号,瞳孔骤缩。
“深岩之子……是附近‘黑锤’矿坑的人!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路线和……价值?”
他的目光再次锐利地射向我。
我心头一凛。
黑锤矿坑,是黑岩丘陵另一个规模较大的矮人矿场,主人以手段强硬贪婪著称。
消息走漏得这么快?
是从自由港就开始被盯上了,还是队伍里有问题?
“收拾东西,连夜赶路!不能在这里停留!”
坎坦果断下令,甚至没时间详细审问那个被烟雾放倒的俘虏,只让雷克斯给了他一个痛快。
队伍的气氛彻底变了。
伤亡带来的压抑,对内部可能存在的奸细的猜疑,以及“深岩之子”标志带来的沉重压力让每个人都紧绷着脸。
我被半强制地安排坐在坎坦的篷车里,美其名曰“保护”。
矮人矿主坐在我对面,在颠簸的车厢里,就着风灯的光芒,死死盯着我。
“艾德温学者。”
他缓缓开口,“你的小玩具挺别致,你的知识看来比你说的更危险,也更抢手。
现在,告诉我实话,关于源生铁矿,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黑锤的人为什么会不惜动用深岩之子来截杀?”
车外是浓重的夜色和疾行的车轮声,车内是矮人矿主毫不掩饰的逼视和怀疑。
我知道,招摇撞骗的轻松日子到头了。
我所掌握的秘密引来了真正的掠食者,而我正身处漩涡中心,身边是敌友难辨的“合作伙伴”……前方是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地下是蔓延的恐怖腐败。
连夜奔逃的颠簸让每个人骨头都像散了架。
坎坦矿主不再允许队伍在任何开阔地停留超过煮一壶咖啡的时间。
我们只在最隐蔽的岩缝做短暂休整。
佣兵们轮班警戒,眼神扫过的每一处都带着血丝和杀意。
我被变相软禁在坎坦的视线之内。
第四天下午,我们抵达了黑岩丘陵腹地,坎坦的“坚石”矿区。
这里与其说是个矿场,不如说是个简陋堡垒。
几十个神情疲惫的矮人矿工和一些人类雇工正在劳作,看到坎坦回来,也只是麻木地瞥一眼,随即被工头呼喝着继续干活。
坎坦直接将我带进了围墙内最大的一座石屋,这是他的办公室。
石头墙壁上挂着矿脉图和各种工具,一张厚重的木桌后,他坐了下来,示意我也坐下。
雷克斯像一尊门神般站在门口。
“艾德温。”
坎坦开门见山,“黑锤的深岩之子像嗅到血腥味的狼一样扑过来,只可能他们确信我们找到了值得他们撕破脸皮的东西,你懂的。”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道:“你给我的样本和你展现的那点知识不足以引来这种觊觎。
你隐瞒了关键部分……
现在,在这里!我的地盘上,我要听到全部。
每一个字。否则……”
他看了一眼雷克斯,“我不介意用矿工对付岩层的方法来对付你。”
威胁赤裸而直接。
我知道,表演“神秘学者”的阶段结束了。
坎坦不是自由港那些可以被话语糊弄的商人,他是在黑岩丘陵刀口舔血挣下一片产业的矮人。
他需要实质能立刻转化为力量和财富的东西来抵消他为我承担的风险。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抛出一部分真相,作为保命的筹码和继续合作的基石。
“您说得对,坎坦先生。”
我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源生铁矿的价值远不止于它是一种优质的导魔矿物,它通常伴生于古老又蕴含强大魔力或技术遗存的地质结构中,我研究过一些……散佚的记载。”
我避开了灰矮人遗迹的具体描述,“发现这种矿石的地方,往往有古代能量场残留,或者更危险的东西。黑锤的人可能不只是想要矿,他们察觉到了更深层的东西,或者他们自己的矿脉已经遇到了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坎坦追问。
“能量污染,地质异常,或者……被某种力量侵蚀的生物。”
我谨慎选择词汇,努力控制住想要乱飘的眼珠,“我的研究显示,源生铁矿有时像一块磁石,会吸引或催生一些非自然的存在。
您提到矿洞深处有不稳定的能量干扰和开采困难,这可能不仅仅是地质问题。”
坎坦似乎在权衡我话语的真实性,“你能解决?”
“我需要先看到现场。”
我坚持道:“看到一切细节,然后我才能给出判断和初步建议。
这是我的价值所在,坎坦先生。
我不是战士,但或许我能帮您看清脚下是金矿还是陷阱。”
我给出的是诱饵,部分真实,指向了部分模糊的危险,保留了我的价值。
我要让他觉得,控制我就等于控制了解决潜在危机和顺利开采的钥匙,而杀了我或逼得太紧可能失去这一切。
坎坦沉默许久,他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在石屋里回荡。
终于,他停下敲击。
“好!雷克斯,带他去副矿洞,看看那个地方,让他看,但什么都别碰,寸步不离。”
他看着我,眼神锐利如初,“艾德温,证明你不是废物,如果我发现你在耍我,或者你的建议毫无用处,那么黑岩丘陵的秃鹫会多一顿美餐。”
雷克斯走上前,面无表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站起身,转身呼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