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阴霾的天空如同剧团内部的气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角落。
警方要求所有成员再次集合,进行更详尽的单独笔录和初步的心理评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指控,每个人看彼此的眼神都掺杂着审视与防备,昔日的排练厅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声的角斗场。
夏佐耐心地等待着时机。在临近中午,众人短暂休息、各自分散的间隙,他在那条堆满废弃布景和道具的狭窄走廊里,“恰到好处”地堵住了正准备悄无声息溜回自己角落的苏晓。
“苏先生,”夏佐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在寂静的走廊里激起回响。
他站在苏晓面前,目光平静地落在对方缠满绷带的脸上,那目光本身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的绷带,看起来需要更换了?我看边缘有些松脱,恐怕不太舒服。”
苏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针扎中。
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一只手,护住了脸颊一侧的绷带,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不……不用。谢谢。”他的声音从绷带后传出,比以往更加沉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夏佐没有后退,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伪装的关切:“我碰巧认识一位非常权威的皮肤科医生,技术很好,也注重隐私。或许……可以请他帮你看看?毕竟,总是这样藏着,想必也非常辛苦。”
他抛出了诱饵,也是在掷出骰子,赌苏晓那厚重的绷带之下,掩盖的并非伤痕,而是别的秘密。
苏晓猛地抬起头,那双唯一暴露在外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无处遁形的惊慌,如同受惊的鹿,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抗拒和一丝怒意覆盖。
“我的事,不用你管!”他几乎是低吼着,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失去了往日的沉静。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推开挡路的夏佐,动作仓促而带着防御性。
就在他抬臂推搡的瞬间,夏佐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他脖颈与下颌绷带边缘交接处。
那里,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一小块极其细微、但绝难逃过训练有素双眼的颜色断层——绷带下的肤色与脖颈暴露在外的肤色存在着肉眼可辨的差异,那绝非正常皮肤应有的过渡,更像是……化妆品的痕迹未能完美衔接而留下的破绽!
苏晓的脸,是伪装的!他终日缠着厚重的绷带,根本不是为了掩盖什么烧伤的伤痕,而是为了彻底掩盖他的真实容貌!
他用力推开夏佐,像是要甩掉什么可怕的东西,头也不回地快步消失在走廊堆叠的道具阴影深处。
夏佐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指尖微微发凉。一个疑问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盘旋、放大:
他到底是谁?
苏晓绷带下的秘密像一团阴冷的雾气在夏佐心中萦绕不散,但他清楚,此刻贸然深究很可能打草惊蛇。
他需要更多线索,需要从不同角度撬开这封闭剧团的外壳。
于是,他将下一个目标锁定为阿杰——这个沉默寡言、却掌握着舞台上所有“杀人道具”最终控制权的男人。
他像一头被囚禁的困兽,压抑的愤怒几乎肉眼可见,危险,但也可能因此露出破绽。
穿过堆满杂物、灯光忽明忽暗的后台通道,夏佐在位于剧场最深处、如同洞穴般的工作间里找到了阿杰。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碎屑、机油和皮革混合的刺鼻气味。
阿杰背对着门口,正弓着腰,在全神贯注地打磨一个寒光闪闪的金属狼爪道具,砂轮与金属摩擦发出的尖锐噪音在狭小空间里回荡,掩盖了夏佐走近的脚步声。
“阿杰,”夏佐没有迂回,声音穿透了噪音,“我们需要谈谈那口棺材。”
刺耳的摩擦声戛然而止。阿杰宽阔的背影僵硬了一瞬,他没有回头,语气生硬得像一块铁疙瘩:“没什么好谈的。条子已经里外检查过了,结论是意外卡死,内部安全栓故障。”他刻意用了“条子”这个带着轻蔑的称呼。
“真的只是……意外故障吗?”夏佐向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我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事。都说你是个天才,尤其是那个‘狼人变身’的机械传动机关,设计得精妙绝伦,堪称艺术品。”他顿了顿,注意到阿杰的肩膀肌肉绷紧了,“可惜,这样出色的作品,最后却成了别人履历上轻描淡写的一笔,被陈浩一句话就据为己有了。我猜,那种感觉……比被这狼爪挠一下还要难受吧?”
阿杰猛地转过身,手里还紧握着那只未完工的锋利狼爪。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被戳中痛处的、毫不掩饰的暴戾,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你想说什么?”他声音沙哑,带着威胁。
“我想说,”夏佐毫无惧色地迎上他那充满敌意的目光,语速平稳却步步紧逼,“一个有能力设计出那种复杂机关的天才,如果想在一具看似普通的棺材上动点不为人知的手脚,比如……预设一个极其隐蔽的磁控锁死机制,让它能在特定条件下——例如全场灯光熄灭、所有人视线被干扰的那五秒钟内——通过一个简单的远程信号,悄无声息地从外部锁死,并且在事后检查时,完美模拟成内部安全栓意外卡死的故障状态……这对你来说,应该不算太难吧?”
阿杰的瞳孔在听到“磁控开关”和“远程启动”时,不受控制地骤然收缩。
他握着金属狼爪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捏得发白,手背青筋暴起。
他死死地盯着夏佐,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喉咙里发出近乎低吼的沉重呼吸声,那姿态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用手中的利爪将眼前这个窥探到秘密的人撕碎。
狭窄的工作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对峙的紧张气息和机油若有若无的气味。
但最终,阿杰眼底那狂暴的杀意慢慢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混合着警惕与忌惮的情绪压制下去。
他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反驳夏佐近乎直指的指控,只是用尽全身力气,从紧咬的牙缝里,带着几乎要滴出血来的恨意,挤出一句:
“滚出去。”
没有否认,只有被点燃的暴怒。这反应,在夏佐看来,几乎已经是一种变相的承认。
他深深地看了阿杰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满危险气息的“狼穴”。线索的拼图,似乎又找到了属于愤怒的那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