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天针对性的试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终于激起了夏佐期待的涟漪。
当晚，他的旧款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上跳出一条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简洁得令人不安：
「遗忘书店，午夜。」
那是位于城市边缘、毗邻老墓园的一家独立书店，以通宵营业和收藏冷门书籍闻名，在这个时间点，无疑是个绝密的会面地点。
他如期而至。推开沉重的木门，门楣上的铜铃发出喑哑的响声。
书店内部比想象中更深邃，灯光昏黄如豆，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干燥植物和细微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仿佛时间在此凝固。
林雅站在最里面一排高耸的、几乎触及天花板的书架前，身穿黑色大衣，像一道修长的剪影，几乎与满架的典籍和深沉的阴影融为一体。
“侦探先生，你掀起的风浪，快要淹没所有人了。”林雅的声音依旧带着那股熟悉的清冷，但少了几分事不关己的漠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
“我只是在寻找真相，林小姐。”夏佐走近，脚步声在寂静中被厚厚的地毯吸收，“罗曼的死，陈浩的死，你知道些什么？或者说，你隐瞒了什么？”
林雅缓缓转过身，昏黄的光线在她过于苍白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让她看起来更像剧中那个能预知命运的女巫。
“罗曼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虚荣又自私，”她语气平静，却带着刻骨的寒意，“但他罪不至死。至于陈浩……他掌控欲太强，掠夺成性，只能说是自食其果。”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向夏佐，仿佛要穿透他的表象，“但你有没有认真想过，为什么是你被选中，被那封黑色的信邀请到这里？”
“这正是我一直想弄明白的问题。”夏佐迎上她的目光。
“因为你是‘变量’。”林雅缓缓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一个完全不属于我们原有关系网的局外人，一个因为教堂案而自带‘麻烦’属性的侦探。你的出现，会打乱凶手下棋的节奏，也会吸引警方更多的视线。有人……需要这潭水被彻底搅浑，越浑越好。”
“是谁在利用我？”夏佐追问。
“我不知道。”林雅摇了摇头，眉头微蹙，流露出真实的困惑，“但我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舞台的阴影里，在排练的间隙，一直在看着我们所有人。他或者她，不仅仅是在演戏，更像是在……导演。苏晓……”
她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有些异样，“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不像单纯的仰慕或爱恋，更复杂，像是……掺杂了某种深切的愧疚和想要补偿的急切。阿杰的愤怒几乎写在脸上，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而郑八方……”她嘴角牵起一丝冷笑，“那个活僵尸，他知道的远比他嘴里吐出来的多得多，他享受这种置身事外又洞悉一切的感觉。”
她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便签纸，递给夏佐。“这是罗曼死前大概一周，偷偷修改的、准备在最后一场戏里加入的一段‘吸血鬼猎人’独白，没有经过我和导演的同意。他当时神神秘秘的，我觉得不对劲，就趁他不注意抄录了一份。现在想来……或许有点关系。”
夏佐接过那张尚残留着一丝冷香的纸片。林雅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如同真正的女巫在发出预言：“小心点，侦探。在这个按照扭曲剧本运行的舞台上，下一个被‘替换’掉的角色，很可能就是你。”
说完，她像融入阴影的魅影，悄无声息地转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迷宫之中。
夏佐展开纸条。上面是罗曼那标志性的、飞扬跋扈的字迹，修改了原剧本中猎人在最终对决前的一段独白：
“……我追逐的并非那虚幻的永生之血，而是被你们窃取的时光与名望！我知道你是谁，披着伪善外皮的窃贼！在万圣的月光之下，我将亲手撕下你那张令人作呕的面具，让被颠倒的一切，重归其位！”
“被窃取的时光与名望”……“披着伪善外皮的窃贼”……“撕下面具”……“重归其位”！
夏佐的呼吸骤然一紧，脑海中仿佛有电光石火闪过！他猛地将这条充满恨意与指控的线索，与苏晓那刻意伪装、用绷带紧紧包裹的容貌联系起来！
苏晓……他缠着绷带，根本不是为了掩盖什么烧伤的伤痕！他是在隐藏他的真实身份！
他很可能，就是那个曾经被陈浩（或许罗曼也参与其中）通过某种不光彩的手段——打压、顶替甚至是更恶劣的行径——夺走了重要角色、职业生涯乃至整个人生前途的演员！
他忍辱负重，改头换面，不惜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潜入剧团，他接近林雅，或许并非出于爱慕，而更可能是一种对过去关联人物的监视，或者……是源于更深层的、与罗曼和林雅往事相关的愧疚？他的最终目的，是复仇！是要让“被颠倒的一切，重归其位”！
而那个有能力设计出精妙舞台机关、且对陈浩充满怨恨的阿杰，很可能就是苏晓的帮凶，利用技术手段完成了棺材的谋杀；或者，是被苏晓抓住了某个致命的把柄，被迫合作！
棺材的密室构造，可能的磁控开关，灯光熄灭那关键的五秒钟……所有的线索碎片，似乎正在被一股强大的引力，牵引着向苏晓这个方向汇聚。
但是，还缺最后一块，也是最关键的一块拼图——确凿的证据，以及，苏晓完整的动机链条和那尚未浮出水面的终极计划。
夏佐攥紧了手中的纸条，大步走出书店。夜风凛冽，扑面而来。
他抬头望向被城市霓虹映照得一片猩红的夜空，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轮在剧本中被反复提及、即将带来终极审判的“万圣之月”。
最终的演出，已然临近高潮。他必须在那轮“月亮”升到顶点之前，揭开所有的假面，找到最终的谜底。
